02 二人无骡(第2/4页)

普利吉曾经看过“透镜影像”的放大过程,不过他仍旧屏息以待。那种感觉好像是驾驶星舰直接闯入骇人稠密的星带(并未进入超空间),而你正凝望着星舰的显像板。群星向他们迎面扑来,从一个共同中心四散纷飞,最后消失在屏幕的边缘。一些单独的光点渐渐一分为二,最后变作一团光球;朦胧的光带则分解成无数光点。种种的影像变化,始终带来一种相对运动的错觉。

程尼斯不停地解说着:“你可以发现,这等于是我们从川陀出发,沿着直线一路飞往贝洛星云。所以我们看到的影像,一直维持着从川陀望向这个星空的方向。其中可能有一点误差,因为我并未考虑重力所造成的星光偏折。我手边没有计算这个因素的数学工具,不过我确定影响不会太大。”

黑暗区域正在屏幕上展开。随着放大速率逐渐减缓,星辰依依不舍地从屏幕四周消失。而在那个逐渐变大的星云边缘,突然涌现许多明亮的星体。由于附近数立方“秒差距”的太空中,充满钠原子与钙原子构成的黯淡漩涡,那些星体的光芒遭到遮掩,只有靠近时才看得见。

程尼斯又指着屏幕说:“那个星域的居民把这个地方称作‘星口’。这个事实意义重大,因为只有从川陀的方向看过去,它才像是一个嘴巴。”他指的是那个星云中的一个裂隙,里面充满闪耀的星光,参差不齐的轮廓仿佛是个微笑的嘴形。

“沿着‘星口’,”程尼斯说,“沿着‘星口’向前走,星光越来越稀疏,就像是进入‘咽喉’。”

屏幕上的影像扩展些许,星云以“星口”为中心伸展开来,最后占据整个屏幕,只剩下“星口”露出细微的光芒。程尼斯的手指默默跟着“星口”走,直到它陡然停止,然后他的手指继续移动,滑移到一颗孤独而明亮的星体,才终于停在那里。倘若再往外走,就是一片完全黑暗的深渊。

“群星的尽头。”年轻人不假思索地说,“星云在那儿变得稀疏。所以这颗星射出的光线,只能向唯一的方向延伸——一路射向川陀。”

“你想要说……”由于无法置信,将军的话只说了一半。

“我并非想要说什么。那就是达辛德——群星的尽头。”

“透镜”随即被关上,室内灯光重新亮起。普利吉跨出三大步,来到程尼斯面前。“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尼斯靠在椅背上,露出诡异的为难表情。“纯粹是偶然。我真想将它归功于我的聪明,事实上却纯属偶然。无论如何,反正这个结论合情合理。根据我们手头的资料,达辛德是个寡头政治国。它统治了二十七颗住人行星,但是科学并不昌明。最重要的是,它是个偏远的世界,在该星域的区域性政治中严守中立,也并未实行扩张主义。我认为,我们应该去看一看。”

“你向骡报告过吗?”

“还没有,我们先别告诉他。我们已经进入太空,即将进行第一次跃迁。”

普利吉大吃一惊,赶紧跳到显像板旁。当他调整好焦距后,眼前赫然是冰冷的太空。他目不转睛地凝视良久,才猛然转过头来。他的右手,自然而然摸到坚硬且能带来安全感的核铳握把。

“谁下的命令?”

“报告将军,我下的命令。”这是程尼斯第一次称呼对方的军衔,“当我对你滔滔不绝的时候,你也许没注意到星舰已在加速。因为当时我正在扩大‘透镜’的像场,你一定会以为那是影像引起的错觉。”

“为什么?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胡扯一大堆关于达辛德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可不是胡扯,我的态度十分严肃。我们现在正朝那儿飞去。我会选在今日启程,正是因为我们原本预计三天后出发。将军,你不相信有第二基地,我却深信不移。你只是奉骡之命行事,自己完全没主见,我却看出此行极为凶险。算起来,第二基地已经积极准备了五年。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准备的,但是,万一他们的特工渗透了卡尔根呢?如果我心里藏着第二基地的下落,很可能会被他们发现。我的性命或许会受到威胁,而我非常珍惜这条小命。纵使只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我都希望尽量避免。所以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晓得达辛德的事,而你也是在我们上太空后才知道的。即使如此,我们还得顾虑舰员呢。”程尼斯又露出嘲讽式的微笑,显然他完全掌握了局势。

普利吉的手从腰际的核铳滑落,一股模糊的不快陡然向他袭来。究竟是什么使他不愿采取行动?是什么使他优柔寡断?当年效忠第一基地那个商业帝国的时候,他是一名充满叛逆性格、永远无法晋升的上尉;那时应该是他,而不是程尼斯,会对这种情况毫不犹豫地采取大胆行动。难道骡真的说对了吗?受控的心灵由于服从至上,令他不再主动积极?他顿时感到意志消沉,陷入一种奇异的疲惫状态。

他说:“做得好!可是从今以后,在你作出类似决策之前,要先和我商量一下。”

此时,闪动的讯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引擎室。”程尼斯随口说,“我命令他们五分钟内暖机,我还交代他们,发现任何问题要立刻通知我。要我代你去一趟吗?”

普利吉默默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已经快五十岁,遂在突如其来的孤独中沉思着这个可怕的事实。显像板只映出稀稀落落的几颗星,银河主体则朦胧地挤在一旁。假如自己能解脱骡的枷锁,那该……

刚刚想到这个念头,他就吓得赶紧打住。

轮机长哈克斯兰尼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面前这位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这个平民似乎很有权威的地位,还带着舰队军官特有的自信。而乳臭未干就加入舰队的哈克斯兰尼,却总是将权威与阶级划上等号。

不过这个人是骡亲自指定的,而骡当然就是真理。骡的这个决定,他连下意识都毫不怀疑。情感的控制将他深深地、牢牢地抓住。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一个小小的卵形物体交给程尼斯。

程尼斯掂掂它的分量,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轮机长,你是基地人,对不对?”

“是的,长官。在第一公民接收基地前,我曾在基地舰队中服役十八年。”

“你是在基地接受技术训练的吗?”

“我是合格的一级技术员——安纳克里昂中央军校毕业。”

“很好。这是你在通讯线路中找到的吗?就在我请你检查的地方?”

“报告长官,是的。”

“它是线路的一部分吗?”

“报告长官,不是。”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