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房内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寂静,唯有英国公夫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她想狠狠推开祁柏轩却浑身软绵提不起半分力气。

早已被吓傻的侍女终于从震惊中清醒。

她捂住嘴,蹑手蹑脚的走向门口,可惜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过于激动,不小心踢在门板上。

侍女在原地愣了一瞬,立刻提起裙角往外跑,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她。

祁柏轩闻声看过去,饶有兴致的问英国公夫人,“阿娘,你觉得她会去找阿耶,还是去找阿兄?”

英国公夫人闭上眼睛,默默调整呼吸。

孽障!

祁柏轩没得到回应也不失望,自言自语似的道,“自从我记事起,阿耶和阿娘伉俪情深四十载,从未因任何事有过争吵。此番阿耶为家族利益放弃阿娘,心中必定有愧。若是阿娘不知道雪莲已入吾腹,以阿耶的性子,应该会在阿娘仅剩的日子里,竭尽全力的补偿阿娘。”

英国公夫人的眼皮,不知从何时开始剧烈的抖动。

住口!

她不想听!

假的,都是假的!

然而她脑海中却不可避免的浮现近几日突然变得柔情蜜意的英国公,仿佛回到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她吃个南果,都是由英国公亲自削皮,切成小块。

东郎分明最、最讨厌沾染满手的果汁。

当年老国公弥留之际,难得有胃口想吃果子,东郎也只是亲自挑选出最新鲜的果子,递给弟弟。

“可惜。”祁柏轩的叹息打断英国公夫人的思绪,“如今阿娘已经知道雪莲的去向,阿耶必然不愿意见阿娘眼中的恨意。”

他忽然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儿也没想到,如此重要的事,阿耶竟然完全没有对阿娘透露。”

“阿娘放心,儿会将今日所犯之错如实告诉阿耶,无论阿耶有何惩罚,儿绝无推迟之语。”

英国公夫人猛地正开眼睛,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她远比祁柏轩想象中的更了解枕边人,所以她知道祁柏轩没有说谎。同样知道,哪怕她被祁柏轩气死,英国公也不会拿祁柏轩如何。

起码不会在收回雪莲的‘本钱’和‘利息’之前,做任何有可能导致祁柏轩病情恶化的事。

她已经输的一败涂地,绝不能再让这个孽障看笑话。

祁柏轩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英国公夫人开口,只能如同话痨般继续念叨可能会引起英国公夫人兴趣的事。

“阿耶不会来,但不会阻止阿兄来,可惜……”他再次摇头,“以阿兄的性格,恐怕正被对您的愧疚压得抬不起头,提不起勇气来见您。长嫂虽然恨您,但极心疼阿兄,有可能在发现阿兄想来看您又惧怕见到您的时候,自告奋勇的替长兄来看望您。”

英国公夫人冷笑。

即使她只剩最后一口气,宜筠那个废物也不敢对她不敬。

谁都别想看她的笑话。

“阿娘。”祁柏轩握住英国公夫人冰凉无力的手,始终冷漠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您别怪阿兄,如果非要说出个最希望您活下来的人,这个人一定是阿兄。”

英国公夫人下意识的放缓呼吸,表情狰狞而不知自知。

不,最希望她活下来的人一定是东郎。

“九叔送回的百年神女峰雪莲能熬制五份药,儿服下三份药就脱离生命危险,阿兄想从剩下的两封雪莲中匀出一份给您,为此在阿耶面前长跪不起,可惜……”

响亮的耳光打断祁柏轩的话。

英国公夫人突然找回力气,狠狠推开正半揽着她的人。

她重新端坐,高高抬起的下巴一如既往的骄傲,丝毫不见片刻之前的狼狈,就连语气都充满嘲讽。

“你恨我?”

这巴掌携带着怒火和恐惧,完全没有收敛力道,打得祁柏轩耳边嗡鸣,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

好在他还有另一只耳朵。

祁柏轩若无其事的扶着发烫的脸,转过被打偏的头,重新看向英国公夫人,眼底满是真诚,”我只是不忍心您生活在虚幻中。”

“我可以不告诉您这件事,如同瞒侍女、小厮,让您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个快乐的庸人,如此与将您关在笼子中有什么区别?”

“您生来就是天之骄女,身上所承担的责任也与凡夫俗子不同,如今的痛苦只是您多年锦衣玉食的附带品而已。”

英国公夫人听着越来越熟悉的话,胸口已经麻木的撕裂感再次变得清晰。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你竟然仍旧耿耿于怀?”她喃喃道。

祁柏轩对这句话置若未闻,语气充满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慈爱、宽容和期许,在他和英国公夫人相对而坐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诡异,“只要您能战胜软弱,摒弃没有必要的东西,定能使祁氏重回辉煌,这是您身份祁氏子孙,与生俱来的责任。”

英国公夫人沉默的望着祁柏轩,眼中的怒火和失望各占一半。

“我是你阿娘,若是没有我十月怀胎,怎么会有你?”

祁柏轩赞同的点头,为自己解释道,“所以我因家族利益放弃虞瑜,眼睁睁的看着她郁郁而终,但从未想过为家族利益牺牲阿娘。”

“放弃阿娘的人,明明是阿耶。”他摸向仍旧发热的脸,语调懒洋洋的拉长,“阿娘为什么不去责怪阿耶,反而拿我出气?”

“滚!”英国公夫人刚平静些的情绪,再次因为祁柏轩的话变得暴躁,她举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朝祁柏轩额间砸去,气喘吁吁的道,“早、早知道你是这样、孽障!当初我就、我就该……”

话还没说完,英国公夫人又呕出一大口血,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暗红色粘稠将落未落的挂在裙角,丝毫没引起两人的注意。

接连吐血之后,英国公夫人的精神反而肉眼可见的好转,不仅惨白的脸颊恢复红润,就连颤抖的手指都恢复平稳。

祁柏轩及时躲开茶盏,只有半边肩膀被温热的茶水浇透,眼中的怜悯淡得几乎完全被冷漠掩盖,“如果早知道阿娘这么想,我应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告诉阿娘,你生了个没有心的孽障。”

他拿出趁着祁株和楚清玖没注意藏在怀中的匕首,在英国公夫人憎恨的目光中回到她的身边。

正值阳光最耀眼的时刻,匕首出鞘的瞬间,陡然凝聚过来的亮光,几乎令病眼迷离的两人无法视物。

祁柏轩全凭记忆将匕首塞入英国公夫人手中。

“没关系,阿娘现在醒悟也不晚,看看儿身上流淌的祁氏血脉,究竟是什么颜色。”

英国公夫人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次握紧、再次松开,眼中明明灭灭,尽是复杂。

祁柏轩向前半步,好心提醒道,“您现在不动手,等会儿回光返照的时间过去再想动手,恐怕连举起匕首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