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数学家(第2/7页)

“可是为什么呢?”

“阁下,我并不知情。我接到严格的命令,一定要您跟我前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可是这样一来,好像我遭到逮捕了。我可没有犯什么法。”

“应该这么说,好像是我们在为您护驾──请您别再耽误时间。”

谢顿果然未曾再耽搁。他紧闭嘴唇,仿佛将其他疑问全部封在嘴里,点了点头之后,他便迈开脚步。即使他真要去觐见大帝,去接受皇室的嘉奖,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的努力是为了整个帝国,换句话说,是为了所有人类世界的和平与团结,而不是为了这位皇帝。

中尉走在前面,另外那两名禁卫军殿后。谢顿对擦身而过的每个人报以微笑,设法表现得若无其事。出了旅馆之后,他们便登上一辆官方地面车。谢顿不禁伸手摸了摸椅套,他从未坐过这么豪华的车子。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点,是川陀最富有的地区之一。这里的穹顶相当高耸,足以带来置身露天空间的感觉。任何人都会发誓正沐浴在阳光下,就连生长在露天世界的哈里・谢顿也不例外。虽说见不到太阳或任何阴影,空气却显得明朗而清香。

随着周遭的景物迅速后退,穹顶开始下弯,墙壁也变得越来越窄。他们很快就进入一座密闭的隧道,里面每隔固定距离就有一个“星舰与太阳”的标志,它显然(谢顿心想)专供官方交通工具使用。

前面一道门及时打开,地面车快速穿过。当那道门重新关上之后,他们已经来到露天的空间──真正的露天空间。这里是川陀表面仅有的250平方公里露天地表,壮丽的皇宫正坐落其上。谢顿很希望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四处逛逛──并非由于皇宫,而是因为这里的帝国大学,以及最吸引他的帝国图书馆。

然而,一旦离开密封在穹顶中的川陀,来到这个露天的林地与原野,他便置身于一个乌云遮日的世界,一阵寒风立刻袭上他的衣衫。他随手按下开关,把车窗关了起来。

外面是个阴冷的日子。

03

谢顿一点也不相信能见到皇帝陛下。在他想来,自己顶多只能见到某个四五等官位、自称代表皇帝发言的官员。

究竟有多少人见过皇帝陛下?亲眼见到,而并非透过全息电视?有多少人见过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皇帝陛下?这位大帝从不离开皇宫御苑,而他,谢顿,此时正踩在这片土地上。

答案几乎趋近于零。二千五百万个住人世界,每个世界的居民至少十亿之众──在这数万兆的人口中,有多少人曾经或将会目睹这位活生生的皇帝?一千人?

又有谁会在乎呢?皇帝只不过是帝国的象征,就像“星舰与太阳”国徽一样,却远不及后者那么普遍与真实。如今代表帝国的,是遍布银河各个角落的战士与官吏;是他们变成人民身上的枷锁,而不是皇帝本人。

因此,当他被引进一间不大不小、装潢豪奢的房间,看见一个年轻人坐在凹室的一张桌子旁,一只脚摆在地上,另一只放在桌缘摇晃,谢顿不禁纳闷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员,怎么会以这么温和的目光望着自己。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体验到一件事实,那就是政府官员──尤其是皇帝身边当差的──总是显得十分严肃,仿佛将整个银河的重量担在自己肩上。而且似乎愈是不重要的官员,表情就愈严肃、愈凶恶。

那么,此人就有可能是个官位很高的大官。他掌握的权力有如灿烂的阳光,因而不必利用一脸阴霾面对问题。

谢顿不确定该表现得多么受宠若惊,但他感到自己最好保持缄默,让对方先开口。

那位官员说:“我相信你就是哈里・谢顿,那个数学家。”

谢顿以最简单的方式答道:“是的,阁下。”接着便继续等待。

年轻人挥了挥手臂。“应该说‘陛下’才对,不过我痛恨繁文缛节。我总是在繁文缛节里打转,这使我厌烦透顶。现在没有旁人,所以我要放纵一下,把繁文缛节抛到脑后。教授,坐吧。”

对方讲到一半,谢顿便发觉面前这位正是克里昂大帝一世,这使他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大帝本人(现在看来)与新闻中经常出现的正式全息肖像有几分相似,不过全息像中的克里昂总是穿得雍容华贵,似乎比本人高大一些,尊贵一点,而且面孔冷漠,毫无表情。

如今全息像的本尊出现在谢顿面前,却似乎显得相当平凡。

谢顿纹风不动。

大帝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平常颐指气使惯了,此时虽想放弃这种特权,至少是暂时放弃,却仍然以专横的口吻说:“喂,我说‘坐吧’。那张椅子,快点。”

谢顿默默坐下,他甚至连“遵命,陛下”也说不出口。

克里昂微微一笑。“这样好多了。现在我们可以像两个同胞一样交谈了,毕竟,一旦除去一切繁文缛节,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啊,你说是不是?”

谢顿小心翼翼地答道:“假如皇帝陛下喜欢这么说,那就一定没错。”

“喔,别这样,你为何如此小心谨慎?我想要以平等的身份和你交谈。这么做令我开心,你就顺着我吧。”

“遵命,陛下。”

“只要简单一句‘遵命’就行了,我真没办法教会你吗?”

克里昂瞪着谢顿,谢顿觉得那双眼睛充满生气与兴味。

最后,大帝总算再度开口:“你看来并不像数学家。”

谢顿终于能够露出笑容。“我不知道数学家应该像什么样子,皇帝陛……”

克里昂举起一只手来表示警告,谢顿赶紧咽下这个尊称。

克里昂说:“我认为应该满头白发,或许还留着络腮胡。年纪当然有一大把。”

“但即使是数学家,也总有年轻的时候。”

“可是那时他们都默默无闻。等到他们的名声传遍全银河,他们就是我所描述的那种模样。”

“只怕我并没有什么名气。”

“但你曾在此地举行的会议上演讲。”

“许多人都上了台,有些比我还要年轻。却没有什么人受到注意。”

“你的演讲显然吸引了我的一些官员注意。根据我的了解,你相信未来是有可能预测的。”

谢顿突然感到一股倦意。似乎不断有人误解他的理论,或许他根本不该发表那篇论文。

他说:“并不尽然,我得到的结果其实狭隘得多。许多系统都会出现一种情形,那就是在某些条件下会产生混沌现象。这就意味着,针对某个特殊的起点,我们不可能预测后来的结果。甚至一些相当简单的系统也是这样,而系统愈复杂,就愈有可能变得混沌。过去我们一直假定,像人类社会这么复杂的东西,会在很短时间之内变得混沌,因此不可预测。然而,我所做到的则是证明,在研究人类社会时,有可能选择一个起点,并做出一组适当的假设,用以压抑混沌效应,使得预测未来变成可能。当然不是完整的细节,而是大致的趋势;并非绝对确定,但是可以计算其中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