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烟火(第2/3页)

明炽把手按上那扇门,他把额头也轻轻贴上去,轻声和大门打招呼:“我回来了。”

陌生的新漆料下,曾经被他推开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门晃了晃,发出最熟悉的轻响。

“影子先生,禄叔。”明炽手上用力把门推开,“欢迎回家。”

……

在望海别墅休养的这段时间,舒服得就像是在度假。

明炽能找回的记忆截止在十年前,那时候他就还住在望海,过去和现在几乎是无缝衔接,对这里的了解比明禄和明危亭更细。

有些幸运粉丝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学做松仁馅的面包。明炽笑着答应,找出附近的地图,标出了好几个相当不起眼的小集市,从这里能买到最新鲜的松仁。

冬小麦恰好就在这个季节成熟,可以去农家院收。刚割的麦子有种特殊的香气,用石磨一圈一圈地磨出来,这种香气也不会变。

学做面包和虾饺都是相当浩大的工程,尤其不能浪费粮食,所以每天只能学一点点,剩下的时间就都用来被别墅的主人好好招待。

就连亲自监工翻修望海别墅的明禄,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原来有这么多。

休养的第七天,晚潮的时间终于推到日落后,明炽带他们去了一片相当浅的小海湾。

这里的海水浅到落潮时就只剩石滩,被太阳晒得苍白干燥,散落的贝壳也都暗淡普通——可一旦海水涨上来,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被明炽领着,找到大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等,等到月亮慢慢爬上中天。

大小不一的石块被涨上来的潮水漫涌抱住,那些被海水润湿的石面颜色变深,在明亮的月光下,逐渐开始有花纹显露出来。

那是在水里显得异常动人的花纹——即使是没有接受过任何艺术相关的训练,也不难在看到那片闪动着粼粼月光的水面时,发觉和承认这一点。

石块被海水经年累月的冲刷,不同的质地和构造层层剥开,有的是赭红色、有的在月光下显出深蓝。贝壳们点缀在其间,每一片都不再暗淡,而是散发出一种近于珍珠似的润泽光芒。

“我第一次发现这里,超级兴奋,把石头和贝壳全捡回去给姨姨看。”

明炽说:“但它们从水里出来,离开这个地方,就没有颜色了。”

明炽想了一会儿,又说:“大概有一段时间,我在想,它们是不是被束缚在这。”

他记得自己应当是想过这个问题——那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办法。

他试过从这里装很多海水回去,把捡回去的石头全都泡在里面,但依然没有办法复制这里的景色。

明禄坐在不远处,抬头看过来。

明危亭放下手里的石块,看着明炽:“答案是什么?”

明炽笑出来,一本正经摇头:“不是。”

“如果真的当一块儿石头,就不会这么想,对石头来说好看又不是必要的。”

明炽说:“我要是石头,就会觉得每天都太幸福了吧。这里的阳光不烈,白天能晒得暖暖和和,晚上泡到水里又很凉快,还能和这么多石头待在一起,说不定它们每天都在聊天。”

明危亭问:“所以你经常来这儿给它们弹吉他?”

明炽睁大了眼睛看他,不等开口问,明危亭已经显出笑意:“猜的。”他说,“这次猜对了。”

明炽带他坐的这块石头很平坦,后面又有倚靠,前面还有一块正合适踏脚的地方。

十年前的那团火,不只是会炽烫明亮地灼烧在海滩上。也会很温柔地亮在这种没人发现的地方,亮在被潮水抱着的月光里,给一群不能到处乱跑的石头弹吉他。

“我要是石头。”明危亭说,“每天数着别的石头打发时间,想太阳怎么还不落,吉他怎么还不响。”

明炽笑出声,当场给幸运粉丝这次即兴发挥打一百分:“快了快了,就差一点点。”

明炽的右手康复了,对待吉他反而更慎重认真,每天都一个人跑去小屋里练琴,还不准影子先生和禄叔偷听。

有次明炽练得累了,只是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不小心抱着吉他在小屋里睡着了,做了一场变成船沿着水晃晃荡荡乱飘的梦。

等船随着水流飘着进港,他也从梦里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主宅自己房间的床上。

房间超级安静,一切都像是在夜色里睡熟了,露台的窗帘掩着,在最远处给月光留了能进来做客的缝隙。

月光进来做客,帮他把房间描摹清楚,让他不用开灯也能看得见。

吉他躺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好好盖着被子。

影子先生也躺在他身边,睡得很安稳,手臂护着他头上还没彻底愈合的刀口,也帮他护着那把吉他。

……那其实是种相当奇妙的感受。

那天晚上,明炽躺在床上,枕着影子先生的手臂,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想着等早上起来就要画一幅画,后来又觉得还是把今天写的那首曲子再好好编一编。他想过吧,当然他想过——哪怕那十年发生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种念头也还在某个角落里。

他想过顺水漂流也很好,水会把他带去随便什么地方,他可以在那个地方停下,睡上最安稳和舒服的一觉。

这个愿望在他这里并不清晰,直到现在才被彻底填补完整。他过去完全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的事,他在水里舒舒服服睡着,水会把他送回家。

……

话是这么说。

话是这么说,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些一沾吉他就恨不得废寝忘食的人的确克制了很多。天一黑就主动回家,再也没把自己练到睡着过。

这些天的高强度练习相当有效,明炽大略估量了一下,再过些天就能基本恢复到十年前的水平。

虽然和十年前的自己比这种事,不管怎么看都有点不争气,但考虑到中间发生的波折,也已经是个相当值得庆祝的成就了。

明炽握住身旁的手杖,轻轻搅了下映着月色的水。那些月光像是被打散的碎银,随着涟漪漾开,石头们的颜色也跟着变幻不定。

“影子先生。”明炽忽然小声说,“晚安。”

明危亭正在用贝壳练习垒亭子,闻言转过身来看他,难得的有些惊讶:“现在?”

明炽控制着幅度,慢慢摇了摇头:“补前几天的……有天晚上没来得及说。”

“我在小屋练琴。”明炽说,“睡着的那天。”

明炽的耳朵又有点红,他低着头看水,用手杖轻轻戳水里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底下就是坚硬的石滩,再怎么戳也没处可动,很不客气地往回顶他。

明炽慢慢活动了下手指。

这种强度的练习,不可能不伤手。弹吉他的人一开始没有人手不伤的,就要练到逐渐能够习惯和适应琴弦的硬度,练到固定拨弦的位置不会再被磨破,才能算是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