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今日一更

这一夜,长鸾殿灯火通明,几位太医匆匆而至,进入李妄寝殿,为李妄把脉开药,肃清体内药物。

此情此景,与几月前的某夜情景如出一辙。

“疯了疯了,小王爷真是疯了,他怎么还敢?!”

谭德德万万没想到李和竟敢故技重施,胆大到再次对李妄下药,让几月前的情形再次上演,不过今日情况却又有些微不同。

“种大人也被……种大人人呢?”谭德德低声问询。

谭笑笑答道:“已被陛下送回去了。”

种苏没办法带进宫来,从春风顾出来后,李妄便先送种苏回家,一直送到种家小院门口,亲眼看着人被平安接进去方让马车转向,驶回宫中。

“小王爷究竟要干什么?当真是胡闹。”谭德德实在想不通李和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嫌命太长了吗?上次陛下饶了他,这次还能放过?

“……师父,小王爷此举,可能与种大人有关……”谭笑笑犹豫再三,说道。

“什么意思?”

“徒儿一直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啪!

谭笑笑头上挨了一掌。

“都什么时候了,还当讲不当讲!”谭德德低斥道:“讲!”

“……师父不觉得陛下对种大人有点那个吗?”谭笑笑期期艾艾的,不敢明说。

“哪个?”谭德德一头雾水。

“就那个啊。”

谭笑笑看看四周无人,靠近谭德德,手拢在嘴边,在谭德德耳边说了一句话。

谭德德的眼睛几乎噌的一下瞪圆了,衬着白胖的面颊十分滑稽,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休得……”谭德德本能的驳斥,殿中却跑来个小侍从,远远朝他示意。

谭德德只得住口,狠狠瞪了谭笑笑一眼,匆忙走进寝殿內。

里头太医们已结束诊治,李妄先前喝过解药,已然无事,不过开些静心安神之药便可。

谭德德进去时,正逢太医们告退之时,唯有一位太医还留在最后,正躬身听吩咐。

“谭德德。”

“老奴在。”

李妄半靠在床头,这回情况不若上次那么严重,人十分清醒,只是声音略哑,说:“派人送黄太医去种大人家里,不可声张。”

谭德德忙说是,立刻将黄太医请出,按吩咐将黄太医秘密送出宫外。待他再度回到长鸾殿时,李妄已进了浴室,正在洗浴。

宫人们守在殿里,俱不敢发出声响,莫不忐忑。毕竟上回发生这种事后李妄的怒意还历历在目,这回再来一次,还不知会如何怒气冲天。

谭德德亦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站在门外,倾听里头动静,心中盘算这回小王爷不知会不会被打死,若老王爷和杨丞相来求情不知有无作用……但愿不要殃及他们这些宫人……

水声停。

所有人顿时一凛,殿內愈发静寂,内侍进去伺候李妄穿衣,一时间只听得见穿衣时的细微悉索声,众人俱屏声静气,等候李妄怒火爆发的一刻。

然而情况出乎所有人预料。

李妄走出来,面上不见怒容,一切竟风平浪静。

“陛下,可要用些晚膳?”谭德德试探性问道。

“嗯。”李妄点点头。

谭德德忙让人上膳,心中诧异无比,陛下居然还有心情吃晚饭?

晚膳来了,摆在膳桌上,李妄来到桌前坐下,拿起筷著,姿态从容,神情平静的吃了起来。

谭德德悄悄打量李妄神色,愈发诧异疑惑,李妄从来不是需要在这种事上压抑情绪,收敛脾性的人,犯不着假装,这是真的没有生气了?

“叫蒋寻过来。”李妄忽然开口说道。

谭德德一惊,忙亲自出去低声安排人去传蒋寻。

蒋寻何许人也?

他乃影阁首领。影阁又是什么东西?它是李妄一手设立的暗卫组织,在早期的宫廷政变以及与王家周旋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主要负责收集情报,直接听命于李妄。

如今局势已日益明朗,影阁便隐于禁卫军中,平日里主要护卫皇宫与天子安全,已鲜少再被李妄主动动用。

蒋寻三十出头,一身黑色武袍,悄无声息进入殿中。

他一来,谭德德等人自动规避,纷纷退下。

“去录州走一趟,”李妄喝了口茶,朝蒋寻说出一个人名,“录州种家,事无巨细,不可遗漏,朕要所有信息。也不可泄露半分消息。”

李妄顿了顿,说:“更不要惊扰种家,另外还有一事……”

烛光无声闪烁,蒋寻听完指令,抱拳行礼,领命而去,疾步走出殿外,很快消失不见。

待蒋寻走后,谭德德方重新入殿伺候,李妄已吃完饭,起身。谭德德回忆上回李妄洗过澡平复下来后,便召来李和好一顿杖打,等下不知会不会叫李和……

李妄却起身,缓缓走出殿外。

殿外廊下园中亦挂着盏盏宫灯,今日一番折腾,眼下已近深夜,长安城內已入睡梦,天地间万籁俱寂,静谧无声。

李妄沐浴过后头发用布巾擦过,还未全部干透,虚虚拢在脑后,一身雪白单衣,披着件薄袍,站在廊下。

“陛下,今夜有风,还是回殿內吧,以免受寒。”谭德德劝道。

“无妨。”李妄摆摆手,站在廊下遥望天际,说,“取梯子来。”

这是又要上房吗?这时候不是该算账问罪么,竟有心情赏月?今夜天气有变,起风了,月亮不时被暗云遮蔽,月色并不如何。

梯子来了,李妄上得屋顶,在屋脊上坐下,面朝高阔夜空。

夜色如水,李妄身上的药性已尽数褪尽,体温恢复如常,然而内里心口之处,仍有一簇火苗未熄,令他处于少见的温暖,暖融融的状态之中。

李妄懒散的坐着,一手随意搭在膝上,月亮在夜幕中悄然漫步,一会儿钻入云层中,一会儿又自云后探出,洒下清辉。

风吹来,吹起李妄衣袍,袍角飘动,李妄眼中倒映着天际弯月,勾起唇角,于静夜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今晚月色不错。”

李妄坐了近半个时辰,从房顶下来,施施然说了这么一句。

月色不错么?谭德德回头看看隐在暗云后近乎消失不见的月亮,再看向李妄,再次心惊——

心惊的不是月亮,而是李妄唇畔的笑意。

谭德德与徒弟谭笑笑飞快对视。

不说谭笑笑,谭德德跟随李妄多年,从李妄幼年至今,尚是第一次看见李妄露出这般笑容。

这个瞬间,他忽然真切明白了之前谭笑笑所说的关于李妄生气时的真正含义:那是无关朝政,无关手段,仅发自内心,完全为他自己而怒而气的一种情绪。

眼前李妄的这个笑容亦如此,发乎内心真正的喜悦与欢喜。

谭德德无法不惊讶,惊讶之余,却又感到一股心酸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