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盖 娅(第6/9页)

“不管怎么说,被我们吃进去的东西,仍是这颗行星意识的一部分。只要其中某些成分和我的身体合而为一,它就能分享较多的整体意识。我死去后,也一样会被吃掉,纵使只是被细菌吃掉。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分享的整体意识就小得多了。但是总有一天,我的某些部分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转移到许多人身上。”

裴洛拉特说:“这是一种灵魂的轮回。”

“一种什么,裴?”

“我说的是一则古老的神话,不过有些世界依然很流行。”

“啊,我竟然不知道,改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崔维兹说:“可是您的个体意识——您之所以是杜姆的各种特质——却永远无法完全重组。”

“不能,当然不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仍会是盖娅的一部分,那就够了。我们这里有些玄学家,想到或许该设法建立对于过去的群体记忆,可是‘盖娅意识’认为实际上是行不通的,而且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会模糊了现有的意识。当然,如果大环境逐渐改变,‘盖娅意识’或许也会跟着改变,但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却看不出有任何机会。”

“为什么您必须死呢,杜姆?”崔维兹问道,“既然您九十几岁还老当益壮,难道这个群体意识就不能……”

杜姆首度皱起了眉头。“绝对不能。”他说,“我能作的贡献就只有那么多。每一个新的个体,都是分子与基因的一次重新组合。如此才能产生新的才干、新的能力,才能为盖娅作出新的贡献。我们必须不断补充新血,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腾出空位。我已经比大多数人贡献了更多,但我仍有本身的极限,如今也渐渐逼近了。我不想活过生命的大限,正如我不愿在大限之前死去。”

说到这里,他好像发觉气氛突然转趋沉重,于是站了起来,向两位客人伸出双臂。“来吧,崔,裴,到我的工作室去,我给你们看看我自己做的一些艺品。希望你们不会见笑,老头子难免也有点虚荣心。”

他带领两位客人来到另一个房间,在一张小圆桌上,摆着许多灰暗的透镜,全都两两成对连在一起。

“这些,”杜姆说,“都是我设计的‘融会镜’。我并不算个中翘楚,但我专研‘无生融会镜’,而名匠几乎都懒得在这方面花工夫。”

裴洛拉特问道:“我能拿一个来看看吗?会不会很容易打碎?”

“不会的,如果你想试试,大可用力摔到地板上。但最好还是别那样做,振荡可能令它的敏锐度降低。”

“要怎样使用呢,杜姆?”

“把它放在眼睛上面,它就会紧紧贴住。这种装置不会透光,恰恰相反,它可以遮蔽令你分神的光线。不过,感觉仍会经由视神经传到大脑。它能使你的意识变得更敏锐,以融入盖娅其他各个层面。换句话说,如果透过它观看一堵墙,你将体会到那堵墙自己的感觉。”

“太奇妙了。”裴洛拉特喃喃道,“我可以试试看吗?”

“当然可以,裴,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每一个的构造都不尽相同,可以显示墙壁——或是你观看的任何无生物——意识中各种不同的风貌。”

裴洛拉特拿起一副放在眼睛上,立刻感觉镜片贴住眼球。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一动不动呆立良久。

杜姆说:“你看够了之后,将两手放在融会镜左右两侧,向中间压一下,它就会自动脱落。”

裴洛拉特依言照做,镜片果然落下来。他猛眨一阵眼睛,又伸出双手揉了揉。

杜姆问道:“你有什么体会吗?”

裴洛拉特说:“很难形容,墙壁似乎变得闪烁晶莹,有时好像又变成流转的液体。它似乎有一副骨架,而且几何结构不停变换。可是我……我很抱歉,杜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杜姆叹了一声。“你并没有融入盖娅,所以你看到的和我们不同。我本来就在担心这件事,真糟糕!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虽然这些融会镜主要的价值在于艺术欣赏,不过它们也有实际的用途。因为一堵快乐的墙壁,也就是一堵长寿的墙壁、实用的墙壁、有效的墙壁。”

“快乐的墙壁?”崔维兹笑着问道。

杜姆说:“墙壁具有一种微弱的感觉,和人类所谓的‘快乐’相仿。只要是设计精良、根基稳固、结构匀称而不至产生难过的应力,它就是一堵快乐的墙壁。力学原理虽然能帮工程师作出优良的设计,但唯有使用合适的融会镜,才能真正微调到原子的尺度。盖娅的雕刻家想要做出一流艺术品,没有精巧的融会镜是绝对办不到的。而我所制作的这种特殊式样,不怕你们笑我自夸,可以说是有口皆碑。

“‘有生融会镜’并不是我的专长,”就和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嗜好一样,杜姆越说越兴奋,“不过道理相同,它能让我们直接体会到生态结构。盖娅的生态相当简单,跟其他行星并无不同,但是,至少我们希望能把它变得复杂些,好让整体意识更加丰富。”

裴洛拉特似乎有话要说,崔维兹却举起手来对他挥了挥,示意他别插嘴,然后自己问道:“既然所有的行星都只有简单的生态,您怎么知道盖娅有可能超越这一点呢?”

“啊,”杜姆的双眼闪耀出机智的光彩,“你在测验我这个老头子。其实你跟我一样明白,人类的故乡‘地球’曾经拥有极其复杂的生态。只有简单生态的仅是那些次级世界,也就是所谓的衍生世界。”

裴洛拉特不甘心保持沉默。“这正是我钻研了一辈子的题目。为何唯独地球产生复杂的生态?它跟其他世界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银河其他百千万个世界——那些能够产生生命的世界——都只发展出大同小异的植物生命,顶多还有一些小型的、没有智慧的动物?”

杜姆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这里有个传说。或许只是个传奇故事,我不敢保证它的真实性。事实上,它听起来的确像是虚构的故事。”

宝绮思直到现在才走进来,刚才吃饭时她并没有在场。她换了一件银色的衣裳,质地极薄极透明。

她冲着裴洛拉特微微一笑,裴洛拉特连忙起身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才不会呢。我刚才在赶几份报告,以及其他的工作。现在我可以加入你们吗,杜姆?”

杜姆也早就站了起来(不过崔维兹却始终坐着)。“万分欢迎,你让我这对老眼为之一亮。”

“我穿这身衣裳,就是专门为了让您养眼的。裴已经达到不动心的境界,而崔根本不喜欢这一套。”

裴洛拉特说:“如果你认为我对这些事不动心,宝绮思,哪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