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第2/3页)

但此时,他下意识喊出了口。

潜藏着恶鬼的黑云飘到寺庙上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邪气。

那邪气锋利,深浓,穿透木质的小屋,直指他身旁沉睡的少女,喧哗着想要将她连皮带骨地吞噬掉。

关风与眼底的黑雾越来越深。

他走出禅房。

天光被遮蔽得不透一丝缝隙,仿佛黑夜降临。

恶鬼浮在云层之中,乌压压笼罩大地,像极了末日将近的景象。

院里的花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

“师父……”关风与嘴唇翕动。

李三九喝了口烧酒,盯着他瞧:“你师姐呢?”

关风与不说话。

“那群瘪犊子灵师——”他朝关风与走来,“我不在,就当我死了,连老子最宝贝的徒弟都敢动。”

他打量关风与,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像油尽灯枯的死人:“我把释迦录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关风与沉默。

从李三九斑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球,一眼就能看出迟暮的痕迹。

他衣服很久没洗了,脏兮兮的。

可他的眼神几十年不变,依旧是三分不羁,三分洒脱,三分浪子气。

还有一分,是不管面对谁都不会收敛起的不屑一顾的桀骜。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们爷俩倒是像得很。”李三九醉醺醺的,一身酒气。

穹顶的黑云中出现一个紫袍身影。

崔故伶胸口的破洞已被一颗还在跳动的暗红色心脏填满。

她踩在云中恶鬼的头颅之上,俯视人间。

“那娘们儿歹毒得紧,新仇旧恨,本想好好算的。”

李三九回头望着关风与眼中的黑雾,朝他招手,“你过来。”

关风与朝他走来,等他走到身边,李三九钳子般的手猛地按在他肩膀,身上蓦然爆发出磅礴滔天的力量。

在那力量的压迫之下,关风与单膝跪在了坚实的地砖上,重重一声砸下,直接将石砖砸穿了裂缝。

冰冷与炽热,两股力量同时涌入他体内。

那属于李三九的灵力强横而霸道,几乎将他由内而外残忍地撕裂开。

他只能感觉到疼痛。

“为什么囚禁你的师姐?”

剧痛之中,他听到李三九渺远的声音。

“我、我……”关风与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那两股力量涌入了他的四肢筋脉,到处冲撞,似乎将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

“难道这也是寂静之主教你的吗?”李三九冷漠道,“我已经抽走了十首噬心蛊。”

关风与咬牙,承受着冷热交替的痛苦,闭上眼眸:“十首噬心蛊抽走,可我心里生了一条蛇。”

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阴暗、潮湿、满心不甘与贪婪的蛇。

有些话,有些事,他无法控制。

却又隐约明白,之所以会那样轻而易举说出、做出,是因为他心中原本就存在着一处静静燃烧,谁都没有发现的暗火。

只要轻轻一勾,火焰就在心中燎原而过。

那原本,就是他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就像姬梧桐所说的那样。

真正爱一个人,心里会生出一条蛇,阴邪,自私,扭曲。

爱是世界上最具独占欲,最自私的东西,爱到极致的人,根本无法做到分享与拱手相让。

痛苦如浪潮般翻涌,快要将他的内脏焚烧成灰,可他没有还手。

很久之后,久到冷汗从他额头化成颗粒大小的珠子滚下,李三九才停手。

冰冷与炙热,两股力量同时静止。

“你的名字,到底是取错了。”

“不。”关风与唇角流出一道暗黑的血渍,他抹去,“有关她的一切我从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选择。”

李三九凝视着他,缓缓松开手。

两道魔气随着烈焰焚海之力的抽离,被他从关风与的体内揪出。

那一刻,关风与沉重已久的身体像是得到了救赎与解脱。

堕落城主神临死前留下的嫉妒与暴怒两宗罪孽落在寺庙的砖石上。

烈焰与碧涛擦过,便在李三九手下被冲成粉末、烧成灰烬了。

魔气被彻底拔除。

李三九斑白的头发一刹那变得花白了。

他眼珠却不再浑浊,透着一股罕见、从未有过的明亮颜色。

关风与眼底的黑雾消失,他跪在地砖之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师父……”

他能感觉到,魔气消亡之后,原本就不多的生命的气息正从李三九的身上飞速消失。

李三九懒懒地掀起眼皮,望着天穹之上的黑云:“老了,懒得折腾,那女人就交给你了。”

他迈动蹒跚的脚步,越过他,朝禅房走去。

——桃桃躺在里面。

他边走,边喝干手中的烧酒。

仿佛那酒能赋予他某种力量,能支撑他已摇摇打颤的步伐。

灵脉破碎,生命力从他的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

李三九胸膛起伏,停顿住步子,艰难地喘息。

借着酒力,他撑起枯萎的身体,又朝那间小小的禅房走了几步。

摇摇曳曳,晃晃荡荡。

春日的冲虚寺在他眼里变了模样,一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清风观。

也是同样的春日,也是同样的暖风。

幼小的女孩还不及他的腰高。

她坐在厢房门口的台阶上,安静地吹着他从山下买来的纸风车。

他躺在摇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眯眼假寐,忽然被她窸窣的动作吵醒。

女孩玩够了风车,不知从哪摘了朵花插在他头上,咯咯坏笑。

李三九不耐烦地翻身,留给她一个脾气古怪的后脑勺:“滚滚滚,没事就去玩泥巴,别来折磨你师父。”

女孩噘嘴跑了。

等到四下安静,李三九回头,看见她拿着纸风车靠在花树下睡着了。

是个讨债的。

每当她调皮闹腾时,他总这样想。

可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

从襁褓,到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几天不见,又会牵肠挂念。

那年春天,在女孩熟睡之后,他走到树下,将她抱回厢房。

今年春天,女孩长大了,现在他也抱不动了。

可总要见上一面。

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背后,关风与抵住了寂静之主的攻击,寒凉阴邪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荒凉的寺庙。

肆虐的狂风吹折了桃树的繁花,纷纷扬扬,落在衣襟,落在脚下,落在他花白的发丝上。

烧酒瓶从他手中坠落,玻璃炸碎在地,溅起了一地的碎花。

双腿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木然失去了所有知觉,垂直跪在了禅房的台阶上。

李三九竭力仰头,试图从门口,从窗口去望。

可门太远,窗太高,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到哪怕少女的一丝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