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

两相凝望之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这是桃桃第一次这样真实的、近距离地看着他。

他肤色苍白,像一块怎样都捂不化的皑皑雪原上的坚冰,只是看着, 都叫人从心里升起一股冷意来。

可他神情又是极其温柔的,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当他抬起深潭般幽邃的眼眸望向桃桃时, 她竟觉得仿佛本该是这样的。

——他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泉, 那个安静得仿佛一缕春风的男人。

月色溶溶, 晚风呢喃。

“你……”她咬着嘴唇,“刚才是在耍我吗?”

“抱歉。”他轻声说,“只是觉得桃桃醉酒后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没有忍住。”

他道歉好快, 也好温柔啊。

桃桃突然抬起手, 遮住了他的双眸。

南宫尘的肩脊清直得如一株翠生的竹。

桃桃抬起手时, 他没有动。

桃桃将手落在他脸上时, 他也没有动,静静的任由她动作。

桃桃酒醒了大半, 不过鼻尖还有抹淡红。

她吸了下鼻子:“在夜来香, 你眼里闪过一抹红光后我就忘记了一些事情,直到前些天才想起来, 所以委屈你一下, 暂时还不能看我。”

她担心南宫尘故技重施让她遗失记忆,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搞清楚, 好不容易见到他了, 她要问清才行。

捂住眼睛, 然后呢?

想问的事情太多了, 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想着, 桃桃突然鬼迷心窍地拉开了他黑袍的领口。

他的胸膛白皙,虽然消瘦了一些,却没有什么异常。

可桃桃分明记得,在迷津渡的心魔魇境中,她透过衣领看见南宫尘的胸膛被熔岩灼烧得血肉模糊,难道是她记错了?

南宫尘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轻声问道:“桃桃,这样合适吗?”

桃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他的衣服全都扯下来了。

他不动也不反抗,袒.露肌肤在她手下任由她摆弄的模样温顺极了。

可他不是邪神吗?邪神原来是这样温顺的鬼?

似乎是不太合适的。

桃桃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衣领整好,掩饰尴尬:“我记得你这里受了伤。”

南宫尘:“离开迷津渡后伤口就会愈合,我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

“迷津渡里有一道克制我的法阵。”

桃桃:“柳行云说过,三百年前有灵师在迷津渡布下屠魔阵斩杀邪灵,克制你的是屠魔阵吗,你是他们要屠的魔?”

南宫尘静了静,随即笑了:“是,怕我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桃桃七岁灵魂流落阿修罗海初见这男人时,他也曾这样问过。

他说自己是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问她怕吗?

桃桃低声说:“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你。”

为什么要怕邪神呢?

世人说他恶毒,说他强大,说他动动手指就能掀起万顷的血海毁灭人间。

可对于桃桃而言,他只是一个温润如玉,清冷如霜,在阿修罗海中将心脏送给了她的男人。

这十年来,如果没有他的永劫同身咒在,她恐怕早被邪祟吃掉无数回了。

“这些年我忘了一些事情,七岁离魂醒来后我没有阿修罗海那段记忆,也不记得你了,是前些天在心魔魇境中才想起来的。”

“我知道。”

“你知道?”

南宫尘说:“是我抹去了你的记忆,炼狱与人世本不该互通,既然能在世间好好生活,就没有留住那段记忆的必要。”

“那今晚呢?”桃桃问,“你也要让我忘掉?”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轻声说:“桃桃,你的手很凉,夜里风冷,该睡了。”

他要拿走桃桃覆在他眼眸之上的手,桃桃却分毫不挪:“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南宫尘:“人这一生,最难得是做一个庸碌的人平凡地活下去,知道的多了未必会心安。”

“我要知道。”桃桃说,“我宁愿知道一切的真相后痛苦,也不想当一个什么都不明白随时会被清掉记忆的傻子。”

“南宫尘。”她正色道,“如果你敢清除我的记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话不久之前金佑臣也对她说过,当时听着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自己亲口说出来这么爽,有种能够将命运操纵在手里的快感,以及威胁他人的满满霸道之气。

不过她这话是对邪神说的,她的原不原谅邪神会在乎吗?

桃桃意识到了这点,心想这人不会生气吧?

虽然她不怕他,但万一他生气起来让血海席卷人间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就在她想要改口收回这句话的时候,南宫尘开口:“我明白了。”

他声音温沉:“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现在太晚了,等明早起来,好吗?”

桃桃不信:“你其实是想稳住我,然后半夜趁机逃跑吧?”

南宫尘:“既然承诺了你,就不会逃。”

“你发誓。”

“我发誓。”

“这样敷衍的誓言不算数,你说,如果你骗我,明早天亮时就会变成一条狗。”

南宫尘:“……”

邪神没有说话,他生气了吗?

那毕竟不是人类林泉,他可是十方炼狱的邪神啊!她怎么敢对他说那种变狗的话?

桃桃忐忑:“……那不然,变成一只猪也行?”

南宫尘唇角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拿开桃桃捂住他眼睛的手,凝视着她:“如果我欺骗桃桃,那就让我沉于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渡,不得轮回,生生世世被业火灼烧。”

桃桃:“也不用这么恶毒的誓言。”

南宫尘说:“总比变猪要好。”

桃桃白天和元天空找了一天妖狐,晚上又喝了酒,就算南宫尘不说,她也很累,甚至连回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打算在沙发上凑合一宿,爬上去后歪头将脸埋进沙发缝里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靠着她抱着沙发枕螃蟹般的不雅睡姿,不由得笑了。

夜风是凉的,他抱她去了卧室。

他将睡着的桃桃平稳地放在柔软的床垫上,拿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是一楼,自带一间小院。

窗外就是一颗枸杞树,弯弯地垂下了翠绿的枝条,上面正结着秋果,像一盏盏坠于林间的红色小灯。

富贵飞在枝条间吃那果子,直到把肚子撑得滚圆才沿着窗口飞了进来。

桃桃在床上安稳地睡着,南宫尘站在窗边,目光遁入屋外的幽幽黑暗,不知在想什么。

富贵觉得无聊,飞向了客厅。

元天空还晕倒在地上,它环绕了屋子一圈,觉得少年那自来卷的头发看起来像鸟窝,于是它丝毫不把自己当成外人,轻车熟路地飞进了他头发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