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留不低(三)

凌晨。

寒风凌冽,计程车司机一路抱怨着反常的天气,打着呵欠,把陆予行送到市中心的酒店门口。

平日繁华的街道也沉寂下来,陆予行下车,只有酒店前的路灯还亮着。几天前,他和唐樘刚到温哥华时,就在这里住了一晚。

那时窗外雨景静谧温柔,唐樘缩在他怀里不肯起床。两人在被子里交换一个早安吻,仿佛还是在昨天。

陆予行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处白雪堆积地地面,半晌,才迈步进了酒店。然而前台没能给他开房,酒店接待了好几个商务会谈的老板,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极度的疲惫与困倦中,陆予行从酒店又走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保安往他这边走过来,他才匆匆拉上羽绒服拉链,挡住自己有些淤青的脸,从这里离开。

空荡的街道,只有几辆计程车偶尔开过,陆予行恍惚地走过那些已经打烊的商店,有种不知往何处去的感觉。

他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想起初见时的唐樘。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就这样朝他投来一个温柔单纯的笑容,仿佛两人只是浮世中匆匆略过的过客,然而他们之间却有着死结。

想到唐樘刚才那番话,再想到阮珍的遭遇,以及唐兴国缅怀爱人时,眼中挥之不去的悲哀神色……

既然他们注定一死一生,长痛不如短痛。陆予行不愿看到唐樘步唐兴国的后尘。

纵使千万种舍不得,无论真相到底是怎样,唐樘为他死过一次,他也不能再害唐樘了。

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夜中,冰冷刺骨的寒意在向他宣告,是时候结束这段荒诞的悲剧了。

陆予行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最终进了一处还未打烊的同志酒吧。

酒吧里仿佛是不知昼夜般,台上的舞者们还在众人的尖叫欢呼中疯狂的跳着,他脸上那夸张的妆容带着笑,仿佛沉浸在这片喧嚣之中。

陆予行找了个角落的沙发,他擦了一把依旧疼痛的嘴角,把脸埋在外套下,沉沉睡去。

他闭上眼,在心中盘算着明天何时回港城。虽然来的时候拉了三箱行李,但大多数都是唐锐泽强行塞给唐樘的,陆予行自己的行李并没有多少。护照钱包都在身上,他随时可以飞回港城。

就这样想着,耳边嘈杂的鼓点音乐都渐渐隐去。正当他要入眠时,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挡住了面前昏暗的光线,一个尖细的男声响起:

“一个人?之前从没见过你。”

那人一口流利的英语,陆予行缓缓睁开眼,就见是个年轻男人。他脸上画着浓妆,身上穿着有些露骨的紧身皮衣和渔网袜,是刚才台上的舞者之一。

“我是来旅行的,”陆予行有些困倦,“找不到酒店住了,想找个地方坐一晚上。”

不远处的舞台前还围着人,新的表演又开始了。

“要去我房间休息吗?”男人声音有些尖细,他笑着说。“今年冬天的气温真反常,居然下起暴雪啦。”

“谢谢,我在这里休息就好。”陆予行说着便合上眼,不再搭理他。男人也很识趣,见对方没有别的意思,便不再多纠缠。只是在他身边的位置坐着抽烟。

烟味飘过来,陆予行的困意越来越少。最终,他睁开眼,有些无奈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来一根?”男人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根烟,画着烟熏妆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陆予行犹豫半晌,接过来点燃,猛吸了一口。

“失恋了吗?”男人好奇地端详他,“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烟雾缭绕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不重要了,”陆予行望着远处的人群,“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男人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你这样的还会被甩吗?”

陆予行突然笑了,呛得喉咙生疼。

“你笑什么。”男人侧过身子,裸露的肩膀贴上来。他轻声在陆予行耳边低语:“先生,要不要我来缓解你失恋的痛苦?”

他大着胆子想要去舔陆予行的耳廓,被对方推开了。

陆予行一手夹着烟,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钞票塞进他上衣口袋里,顺手将口袋里那包烟抽走了。

“谢谢。”他将那包烟揣进口袋里,起身离去。

出了酒吧,陆予行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他拦了辆计程车,直接去了机场。

西温。

客厅的落地摆钟来回荡着,不眠不休。唐樘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糖糖,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

唐兴国在他面前坐下,不再那样咄咄逼人。他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深深叹了口气。

“爷爷听你哥说过了,你在港城拍戏。”他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能避开紫藤的诅咒,你以后,要怎么跟他在一起?”

“向媒体出柜?还是一直隐瞒?”

唐樘听着,沉默不语。

“听你们的说法,陆予行也是个要入娱乐行的人。”唐兴国知道他心中难过,却也继续劝道:“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天会闹得人尽皆知……”

说到这里,唐兴国的声音忽然一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他原本平静的脸色变得惊讶,半张着嘴动了动,看着唐樘。

唐樘坦然地望着爷爷,仿佛对于他的发现早有预料。

客厅的时钟指针一下一下,敲在极其紧张的空气之中。

半晌,唐兴国缓缓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在时间溯回开启前,难道是同行?”

他说着,猛然站起身来。

“唐樘,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一切?”唐兴国既担忧又惊讶,“紫藤只会扭转时间,不会让人失去记忆,为什么陆予行会失去记忆?”

面对唐兴国的质问,唐樘依旧一语不发。

偌大的客厅里,唐兴国那沙哑的声音显得格外苍老,唐樘默默拢了拢衣服,将拉链拉上,径直走去门口。他的面容依旧与从前一样,脸上却没了那种充满生机的神情。

“您不用知道那么多。”他喃喃道,“紫藤我不会再碰了,您说得对,我不能害了他。”

说完,他推门而去。

唐樘一路未停,从社区走到马路上,很快拦到一辆计程车。

原本漆黑的空中露出了一际白色,这个充满变数的暴风雪夜,也终于要过去了。

计程车一路畅通无阻,车窗外寒意依旧,唐樘却将后座的车窗全部摇了下来,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到了机场,唐樘问过到港城最近的飞机起飞时间,最早也得等到早上十点。而上一班飞港城的飞机,早在三个小时前就起飞了。得到这一消息,他总算是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