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线索(一)

将唐樘叫醒的时候,陆予行已经彻底恢复平静。

他面上如常,既看不出刚才哄人睡觉时的温柔,也看不出在浴室里纾解时全身紧绷的攻击性。

“快起床。”他坐到床沿,将唐樘从被子里剥出来,“要赶不上排练了。”

唐樘睡眼惺忪,貌似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愣愣地环视四周,像是从冗长的梦里清醒,还没回过神来。陆予行坐在旁边没出声,唐樘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才稍微清明了一些。

“下午好。”唐樘笑着说。

两人穿好衣服出门,一起走到学校的教学区。

陆予行买了两杯咖啡,把唐樘送到社团活动室的楼下便离开了。

正值周六休息日,大多数学生都没有课程任务,平日里一座难求的图书馆也显得很安静。港城大学的图书馆是全港岛最大的图书馆,进入图书馆大厅,抬眼便能看见空中楼阁般,布满墙面的木质书架。馆内装修典雅,是很好的自习室。

陆予行径直坐电梯上了五楼,走进医学生常去的医学类书籍区。

五楼的光线很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书架的影子整齐排列,被拉得很长。几个学生坐在进门的木质长桌上,身边堆满了需要查阅的资料。

陆予行同其他学生一样,从容不迫地走向那些林立的书架。他边走边看两边书架上贴着的分类标签,最后走进贴着“神经类病症”的书架之间。

既然谭主任无法对他现在的病情下定论,他就只能够靠自己想办法。这种病症的诊疗在这个时代本来就不发达,再加上发病症状也因人而异,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治疗。

在他重生之前,焦虑症已经引发的严重的抑郁情绪和病理性的不安惊恐。

从前有过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某一次出席电影发布会的现场。面对无数记者和粉丝,他在离场的时候毫无征兆惊恐发作。那一瞬间,仿佛周围的空气被完全抽干,五脏六腑挤压到快要爆炸。陆予行强撑着走进后台,当场昏了过去。

陆予行害怕再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病被身边人知道。焦虑症是他身上最丑陋的疤,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无法想象,自己下次发病的时候,会不会比在宴会时更可怕。到那时,他不仅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更无法保证唐樘的安全。

某些时候,当他处在极其极端的心理状态中时,确实产生过狠厉的念头。

唐樘白皙的脖颈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激起野兽扑食的欲望。陆予行有些不安地晃了晃脑袋,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他扶着书架,将书脊上的文字一行行看过去。许多医学类的专业书籍看上去晦涩难懂,只有少数适合非专业人士阅读。陆予行抽出一本《焦虑症自救》,随意翻开。

厚重的旧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陆予行靠在身后的书架边,习惯性地随手将纸页快速翻过。

不知翻到中间哪一页,一张巴掌大小的书签忽然掉了出来。

陆予行的注意力原本就放在书上,他只看清一张长方形的灰色书签从书页中掉落,再低头去找时,书签已经滑进了书架底部。

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陆予行皱起眉,将书放在一旁,蹲下身去捡那张书签。

大理石地板有些凉。他单膝跪地,将手伸进书架下摸索。好在书签没有滑进更里面的地方,陆予行手长,很快就将它捡了起来。

他站起身,顺手将书签夹进书页里。然而定睛一看,他拿着书页的手却顿住了。

那是张浅灰色,印着港城大学新闻系系徽,以及新闻系教学楼的书签。陆予行记得,这是他们这一届学生在去年做的文创产品,而他手中这张,边框被金色材料包裹着的款式,是同届新闻系学生才拥有的纪念款。

他微微皱眉,将书签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心中升起不安感。

同届学生不过五十多人,谁会跑来医学类的区域借书?

修长有力的手指飞速翻过书页,陆予行翻到第一页,看向封皮背面。

封皮背面粘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插着借书记录卡。

他将那张泛黄的卡片从里面取出来,仔细看着表格里的日期和名字。

图书馆使用的是当时最普遍的记录方式,每本书的书脊上标注编号,在扉页上插一张借书卡,借书人的姓名以及借书时间都记录在上面。等到书被借走,管理员就将这本书的借书卡留存,以便联系对方还书。

时间由远及近,陆予行一行行看去,视线停留在最后一排。

他的瞳孔倏地紧缩,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借书卡上一笔一划写着:

——借书日期:十月二十八日

还书日期:十月三十日

借书人 新闻系学生 陆予行

陆予行猛地抬头,看向进门处显示着日期的、巨大的LED灯。

记忆飞速回转,他很快就回想起来,自己死而复生的那天,正好是十月三十一日,星期日。

图书馆里静的出奇,只有轻微的、鞋底和大理石摩擦发出的闷声。

陆予行缓缓从高入围墙的书架之间抬起头,用那双深邃而疲惫的眼睛望向窗外。他笔直地站在那儿,脸色平静地望着港城碧蓝如海的天空。

许久,他将书缓缓合上,走去前台。

管理员是个戴老花眼镜的退休员工。陆予行将学生卡和书递给她,默不作声地等着她缓慢地操作。

对照着学生卡和借书记录看了半晌,老人家推了推老花镜,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年轻学生。

她掀起眼皮,略显狐疑地看了陆予行一眼。

“又是你啊。上周才借过,怎么又要借?”她边做记录,边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呀,学业压力真大。”

陆予行没有多说,等老太太对照自己的学号做好登记,便拿着书离开了。

社团活动室。

距离演出一个星期。原本蒋冰将演出计划订在十月中下旬,但大家排练准备的效率很高,特别是中途加入的唐樘,不仅没有拖慢集体进度,甚至将社内气氛调动得更加活跃。所有人都已经跃跃欲试,除了调度走位等等舞台上才能看出的细节,前期的准备已经非常充足。

蒋冰做事很主动,她思考了学校十月份的安排,还是决定将演出提前到上旬,确保有更多师生能够来观看。

其中,当然也有一部分和陆予行怄气的想法。

蒋冰始终觉得,陆予行和她应该是并肩作战的关系。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心高气傲的战友会突然退出。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对戏的唐樘,没有说话。

今天照常是继续熟练剧本,调整细节。

唐樘精神很好,从头到尾没有出一点差错。为了配合舞台效果,所有负责舞台布置、灯光服装的人员都到场了。所有人搬着椅子在活动室里围成一圈,静静看着他们的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