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盛宴(三)

唐樘是唐氏珠宝董事长的小儿子,他虽然不曾表露过子继父业的想法,但也是在珠光宝气里长大。从小跟在哥哥和父亲身边,他肯定是见过世面的。

陆予行不太相信,亲眼见到陈谷洲能让他如此欣喜。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唐樘,却发现他咧着嘴角,眼里满是喜悦,脸上也泛了些红。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陈导笑呵呵地在陆予行身边坐下,视线缓缓挪开,看到了万介身边的唐樘。

万介拍了拍唐樘的肩膀,对他说:“这位你不认识了?是唐家的小孩呀。”

陈谷洲微微皱起眉,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睛看了唐樘片刻,眉毛才舒展开。“唐樘?居然长这么大了!”他笑着将胳膊搁在桌沿上,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好久不见了。上次看见你还是在加拿大,”他伸出手比划,“才这么高,跟在你祖父身后乱跑呢。”

唐樘有些羞涩地抬手摸了摸脸,“那都是好久以前啦。”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又随手将垫在碟子下的纸巾抽出来,递给陈谷洲。

“陈导,我们港城表演系的同学都可崇拜你啦,”他笑眯眯地露出左脸颊上的酒窝,“您给签个名吧,回去我好跟他们炫耀。”

陈谷洲接过纸笔,一挑眉,“哦?你在港城大学学表演?”

陆予行看了一眼唐樘,心中有些不安。

“是呀。”唐樘抬眼,亲昵地将手覆在陆予行的手背上,一副天真的样子。“我和陆予行是同学。虽然他读新闻系,但我们都是话剧社的社员。”他提高了些音量,有些洋洋得意,“阿行很会演戏的,他是话剧社的热门社员。”

陆予行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示意唐樘不要再说。

唐樘看他一眼,意义不明地笑了。

签字笔在高档纸巾柔软的表面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陈谷洲盖上笔盖,颇有兴致地转过头问道:“哦?新闻系的学生?”他看了一眼陆予行,又看向万介。“万先生,你知道这事儿不?”

万介无奈地摇头,“我可不知道。”

“那只是以前感兴趣而已,”陆予行从容地解释道,“现在学业工作紧张,我已经退出了。”

陈谷洲却连连摆手,“兴趣可不见得比工作没用。”他将写好的签名递给唐樘,“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参加试镜,不要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就不自信。”他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露出笑容,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就很适合我新作里那个‘学生’。”他那双盯着无数大牌明星看过的眼睛,凝视着陆予行。“小伙子,你可以来试试。”

陆予行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谢谢您的好意,”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樘,发现他在仔细端详陈谷洲的签名,根本没理会自己说什么。“我会考虑的。”

吃过晚餐,舞会正式开始了。

手风琴悠扬响起,宾客们成双成对地踏上暗红色地毯,在宴会厅中央翩翩起舞。

唐樘喝了点儿酒,又和陈谷洲大谈特谈,红扑扑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阿行……”他拉着陆予行的胳膊,哼哼唧唧地撒娇,“我也想去跳舞。”

陆予行不吃这一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对于唐樘有些恼。

“想去就去。”他抬起下巴,示意道:“刚才找你的那些女孩子都在那儿站着,你去找她们陪你跳。”

唐樘的长睫毛扑闪,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

“不…行……”他拉长调子,“我要你陪。”

万介和陈谷洲只当是小孩子在撒娇。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起身去别处找人聊天。

微醺的酒味扑面而来。唐樘的脑袋都快靠上来,垂下的长睫毛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陆予行心软,起身将人揽过,淡淡地说:“你跳女步。”

唐樘醉眼朦胧地抬头看着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背上。“女步?我不会女步呀……”

“那就现学。”陆予行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搂紧唐樘的腰,脚下轻点,以优美地姿态加入众人。

陆予行的探戈跳得很好。他身材好,跳起舞来身子笔挺动作有力,进时胸膛与唐樘相贴,退时步步精准,不像是节节退让,而是像将身前的人紧紧护住。

唐樘虽然哼唧着不会跳女步,但和他配合的极好。探戈原本就需要舞者紧挨在一起,出错很容易踩到对方。唐樘却把握得行云流水,两人的动势很有张力,宛若两只在舞池里肆意张扬的黑色暗纹孔雀。

陆予行握着他的右臂,低头对上微红的脸,和一双清明的眼睛。

两人相视,唐樘同他贴得更紧。

他们踩在手风琴的旋律上,在舞池里进退旋转。不少人都停了下来,退到一旁欣赏这极其美妙的场景。

而此种情景落在陆予行眼里,却是另外一副场景。他舞步稳健,在某个转身的一瞬,一种熟悉的惊恐和濒死感涌上心头。天旋地转之间,陆予行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心脏里仿佛被注入了高温铁水,无处安放的鲜血仿佛要涨破血管,喷涌出来,溅在红色暗纹的地毯上。

他的手指紧紧嵌着唐樘的指缝,一双眼睛通红。

曲终,陆予行拉着唐樘匆匆离去,身后响起一片掌声。

早就转得晕乎乎的唐樘有些迷茫,像只小绵羊似的被他随意牵着往前走。

“去哪里呀?”他含糊地问了一句,脚步虚浮地跟在陆予行后面。

两人穿过舞池,陆予行没有带他回座位,而是径直走到宴会厅外的拐角。

陆予行无法控制地快步走着,心里却很清楚。

——他的焦虑症无端发作了。

乐声渐渐听不见了,周围陷入了久违的安静。黯淡的灯光下,唐樘红着脸,有些疑惑地打量陆予行。

此刻,他的“女伴”表情并不算好看,深邃的眼睛里收敛着戾气,像一头努力收起利爪的豹子。

唐樘只当是他在生气,却不知道陆予行是发病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陆予行将他逼到墙角,掐住他的下巴。他的手指紧绷,不停地颤抖。

“唔……”唐樘的脸颊被手指按得微微凹陷,他眯起一只眼,有些迷糊地说:“什么故意的,我没有呀……”

“没有?”陆予行手上松了些力道。面前的人睫毛扑闪,脸蛋微红,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虐待的欲望。他努力定了定神,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

“你故意把陈谷洲叫来,是不是?”陆予行问。

唐樘抬起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你亲我一下,”他不急不慢地开口,迷迷糊糊地露出一个笑容,“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陆予行皱起眉。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却见对方微微张着嘴,丰润的唇上沾着酒渍,仿佛散发出丝丝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