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防不胜防(二)

夕阳爬上苍蓝色的高楼大厦,耀眼而诡异,在玻璃墙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将过往行人和喷泉的水染成橙黄色。

陆予行别过白菀,绕过广场中心的喷泉,走到唐樘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

喷泉里,水花溅落的声音太大,陆予行将人带到马路边,问。

“来接你。”唐樘伸了个懒腰,米白色卫衣下,胳膊微微蹭到陆予行的深蓝色西服。

陆予行微微蹙眉,低头将实习证取了塞进口袋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实习?”

“书桌上摆着申请资料嘛。”唐樘有些得意地朝他笑,露出左边的酒窝。“今天下午参加完选角就过来了,顺便在周围转了转。”

绿灯亮起,马路对面的行人洪水般涌来。陆予行抬手揽住唐樘的肩膀,略显生疏地带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两侧行人相对涌来,像是织布机交织在运作。

“昨晚睡得好吗?”陆予行问。

唐樘点头,“嗯,睡到中午才起。阿行,谢谢你收留我。”

到了马路对面,陆予行松开他的肩膀,又恢复普通好友间的距离。

“我以后,可以常来吗?”

唐樘在他身后站定,小心翼翼地问。

两人在流动的人群中站着,各怀心事。半晌,陆予行一挑眉,“可以。”

“那,我今晚还能去你家吗?”唐樘的眼睛亮了一下,上前两步抓住陆予行的手腕,有些不好意地说:“我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陆予行没反抗,任由他拉着,往公交车站走。

“你家人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这次他放慢了步子,唐樘跟在他身侧并不吃力,非常自然地答:“我和我哥住,他忙着呢,没空管我。”

“你哥?”陆予行想起阿临同他讲的,开着保时捷来接唐樘的那个人。

“嗯,”唐樘以为他在胡思乱想,赶紧解释道:“是亲哥哥啦,你不要乱想。”

陆予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乱想。”他岔开话题,“你哥哥是做什么的,不常听你说起他。”

“你以后就知道了。”唐樘故弄玄虚地递给他一个眼神。

陆予行觉得唐樘的哥哥和他一样,没那么简单。

对视片刻,陆予行问:“想要我做什么?”

唐樘有些惊讶,“阿行,你会读心吗?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帮忙?”

“演得太差了。”陆予行瞥他一眼。公交车缓缓进站,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径直走到车尾坐下。

窗外的高楼大厦在黄昏中逐渐褪色,陆予行靠窗往外看,正巧看见路灯一整排地亮起。

“这周周末有个宴会,”唐樘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能不能陪我去?”

陆予行转头看他,没说话。

“是我哥的商业伙伴续妻,”他垂下眼睛,有些委屈地抱怨,“如果不自带伴侣的话,他又得给我介绍女孩了。”

公交缓缓发动,唐樘的身子往后倾,靠上陆予行的肩膀。

陆予行正巧想探探唐樘的身份,于是点头答应了。

回到大学城,陆予行请唐樘在楼下面馆吃了碗面,便散步回家。

陆予行一路都在想工作的事,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唐樘道:“试镜怎么样?”

“选上了哦!”唐樘仿佛等他的问题等了很久,一双圆润的眼睛里充满兴奋的神色。“下个月要不要来看首演?”

陆予行迟疑了一下,“再说吧。”

回到家中,陆予行将落了灰的游戏手柄从床下翻找出来,坐到沙发上给唐樘玩。他起初打算躺着看会儿杂志就睡觉,却被唐樘拉住好一通撒娇。沉浸许久的出租屋里也因此热闹起来,陆予行受不了他撒娇,洗完澡后便坐回沙发上,和他一起打那些无聊的像素游戏。

唐樘总是比他会玩,每赢了一局便欣喜地一跃而起,白皙的小脸上绽出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陆予行多少被他的兴奋感染些许,少见地没有犯困。

打完游戏,唐樘也不愿意睡觉,只是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电视。这个年代的电视又小又模糊,陆予行靠在一旁看杂志,研究别人做的人物专题采访。

他之前接受过大大小小、正式或不正式的各种采访,常常因为说话直白,将经纪人气得半死。在他闯进演艺圈的时代,还不兴包装明星,也没有专业的公关团队,一切采访和形象树立都是靠他自己的表现。

年轻那会儿,陆予行恃才傲物,没少得罪人。有时候被记者问起些私人生活的问题,他甚至会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想就是怎么样。”这样一来,第二天负面新闻便满天飞,说他亲口承认了与某某女艺人的绯闻。

陆予行回想起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放下杂志,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却听见沙发另一侧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刚才兴奋过头的唐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缩在陆予行给他的黄色薄毯里,只露出半张脸,一双脚踩在沙发上,露在外边。

陆予行轻手轻脚将杂志放到茶几上,端详他的眉眼。

浓密的睫毛稍微颤动了一下。这时,陆予行忽然感觉到,真正的唐樘并不像他醒着时那样。

他过于柔和的长相和天真的笑容很有迷惑性,总能让人将他当做小孩对待。但当他安稳熟睡时,陆予行才猛然发觉,他是一个二十岁、思想独立成熟的大学生。

将近日里围绕在两人身边的甜蜜气息抽丝剥茧,陆予行又开始进行无端地怀疑。

他转身进了房间,打开书桌的抽屉,逐一翻找起来。

十分钟过去后,房间的地板上堆满了学习资料和唱片、DVD。陆予行将书架上的书本一行行检查,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将那本黑色硬皮的厚重日记本抽出来,若有所思地摩挲封面上的划痕,而后捏住暗扣,将其打开。

陆家的教育很严,陆予行从小被要求记日记,不光是写每天发生的事情,同时还要记账、写明日计划。这份习惯他一直保留到大学,直到工作才渐渐遗忘。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唐樘,坐到书桌前翻看起来。

日记本的纸张颜色泛黄,已经写完了一大本。陆予行记性很差,随手翻两页,回忆半晌才记起当时的情景。他一页一页往后翻,在里面寻找唐樘的名字。

翻到今年九月——也就是秋季学期开学的时间,“唐樘”开始在行文中出现。

【九月二十三日 晴 在话剧社的招新现场看到一个表演系的学弟,从来没见过。

九月三十日 晴 之前见过面的学弟在话剧社做后勤,他说他叫唐樘,并邀请我去看下周的校园歌手大赛。】

陆予行微微皱眉,抬手将桌上的台灯开了。修长的手指在淡黄色的纸张上飞速掠过,直接翻到七天后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