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乔郁绵毫无睡意,于是披上衣服站在狭窄的小阳台修剪花枝,还不到花期,可他养的花总是比别人开得早一些,久一些,二月中旬而已,已经隐隐看得出些花苞。

公司安排的住处并不宽敞,单身公寓结构简单,阳台小到只够放平一个晾衣架。于是他把养了许久的花搬到了李慧纭的疗养院,“告白”的工作室成立之后,又挪过去一大半,现下手边只有一盆“蜻蜓”,和一株吊在半空的藤本月季“蓝色阴雨”。同属于蓝紫色系,春天开始便爆花不断,远看如同垂在灰色楼宇间的蓝色瀑布,去年被路人无意拍到还上了微博热搜,苏芮可抱怨他为什么不在家里放一些公司推广的品种,白白浪费曝光机会。

“我们基地里都是切花品种,开不出这样的效果。”乔郁绵无奈解释。

修剪花草耗时,回屋已经是一点多。洗完手乔郁绵拿起手机准备定个五点半的闹钟。明天的直播在下午,早上可以去一趟疗养院,陪李源散散步吃早餐,一起上折纸课。

他点亮屏幕,赫然发现一条一个多小时前的未读。

——今天不好意思。

安嘉鱼的名字久违地出现在屏幕上。

乔郁绵不知该怎么回,干脆拿起那条手链拍了张照。

——[图片]忘记还给你。

他手指在发送键的半空停顿一下,怕吵醒对方,转念想到安嘉鱼那令人发指的睡眠质量,又觉得自己多虑,安心地发了出去。

可对话窗口居然一瞬间起了变化,最上端显示着对方输入中……

乔郁绵不知道是自己打扰了对方,还是安嘉鱼压根就没睡。输入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会看到一整屏的长篇大论。

——今晚……没耽误你吧?

这就是安嘉鱼花了十分钟准备出的回复。

乔郁绵看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推测出对方在问什么,今天是情人节。

——没有。没安排。

他侧躺进枕头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深夜有一丝怀念,他这个被苏芮可常年称作绝缘体质的人,甚至莫名从中嗅出些许试探的意味。

——那……你什么时候方便见个面?

安嘉鱼问。

乔郁绵还未来得及回复,问题便迅速被撤回。紧接着换成更谨慎,更客气的一句。

——如果不打扰你的话,选个方便的时间我去找你拿?

——不方便的话……我让Vicky去……

对方接连三条信息过来,一句比一句小心翼翼。

乔郁绵愣住,而后默默删掉自己尚未发送的,有些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回复。

六年前的伤害注定了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去自作多情。

安嘉鱼不怪他是宽宏大度,怪他是情理之中。

——看你们方便。

他换了一句跟对方一样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措辞。

乔郁绵闭上眼睛,心里却始终不怎么平静。

这些年时间教会他怎样告别,告别正常的家庭,告别青春,告别初恋,告别健康的母亲,告别莽撞,告别不必要的自尊。

他坦然面对失去,却在重逢面前惶然。

今天与安嘉鱼意料之外的重逢,拥抱,牵手,以及无意中探听到的秘密,争先恐后唤醒了他记忆中的感觉。

他猜想此刻自己心里的失落一定是因为太久没体验过心动的后遗症。

失落之余乔郁绵又有些庆幸,尽管空窗了这么多年,他的身心依旧健全,他依旧拥有心动的能力。

安嘉鱼跟乔郁绵约了傍晚的时间。

可他提前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工作室不难找,静街的路旁,有大片落地窗的就是。

那辆保姆车太高调,Vicky开了一辆普通黑色SUV载他到门口,刚巧有停车位。

“安老师,是我进去拿还是你自己去?”女孩拉起手刹熄了火扭头问他。

“不急。”安嘉鱼靠在贴了单向膜的车窗上,一眼看到乔郁绵被一圈人围在中心,靠坐着一只高脚凳,正低头修剪桌上的玫瑰。

一架固定机位在他的正前方,还有个女孩正举着gopro,似乎在选取拍摄死角小心避开画面,不停地移动着,抓取不同角度的画面。

“好像是在直播啊……那个乔郁绵是个主播?那么帅不去当明星,只当个网红也太浪费了吧……这底子比那些流量鲜肉什么的好多了啊……而且昨天他是素颜的吧?”Vicky抻着脖子看了看,赶忙掏出她那部号称可以拍月球的国产手机一通操作,而后咂咂嘴,“靠,真的帅啊。怪不得纪姐说你这么多年都不谈恋爱,起点太高了……啧啧,真的只是个花艺师吗?”

安嘉鱼默默瞄她一眼,昨晚的事情过后,他并没有告诉Vicky他和乔郁绵的关系,可……确实也不难猜。

女孩吐了吐舌头:“我不说了……”

其实安嘉鱼也有同样的疑问,这些年乔郁绵在做什么?他家里怎么样了?他过得辛不辛苦?有没有人帮他一把?他到底搬到哪里去了?

当年他一时冲动删掉了韩卓逸的微信,事后不知后悔了多少次。

“啊,找到了。”Vicky在前排忙了半天,递手机给他看,“这个应该是他们的官微,他好像不是专业主播啊,都没有自己的账号……啊,这里有直播链接。我账号都好几个月没打开了……嗯……OK了。”

安嘉鱼没有接手机,而是降下车窗,透过工作室的落地玻璃,目不转睛望着安安静静打花束的人。

那人惬意而从容,手指捋过去掉刺的花枝后,又抚摸到饱满的花头,手动翻开最外层的花瓣后会不自觉用拇指指腹摩挲一下鲜花娇嫩的表面,轻柔的动作跟曾经撩开他侧边的刘海如出一辙。

他的胸口慢慢被酸胀感填满。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能把普通的黑T恤和布艺围裙穿得这样好看,兴许是借情人节余温,玫瑰花束一半是一尘不染的白,一半是秾丽炙热的红,对比在纯黑色包花纸的衬托下更显强烈,除了两色玫瑰没有添加任何配花和叶材,最终以一条白色英文宽丝带系紧收尾。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花艺师的表演结束,将那一半像血一半像雪的花束立在镜头前,默默退出画面。

“好治愈哦……”网络有一点延迟,Vicky咽了咽口水,捧着手机比他晚几秒看完。安嘉鱼在她的手机屏幕里看清了丝带上的字,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脍炙人口的诗,说出来烂俗,可放在丝带上却应景。

收花的人看到这句话,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方未说出口的表白。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安嘉鱼伸出手,忍不住想碰一碰那束乔郁绵亲手打的玫瑰。

“诶!”Vicky忽然摘下耳机,“安老师,你……怎么发评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