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闻言, 黄大人怔了一瞬,和他一般反应的人不在少数。

这陆明德虽然年少轻狂了一些,但他们同样也知道此人在官署当值的时候兢兢业业, 未曾有过懈怠。

看他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应该还没到回家休养的地步吧?还是说,陆明德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率妄为,心中生出了恐惧,想要躲在家里避风头?

想到这个可能, 不少人暗暗看着陆照的目光就变了。

靖王也抬眸瞥了他一眼, 眼神在陆照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太子的亲舅舅昌远伯则是恶狠狠地瞪着陆照,脸色难看。他的目光可是一点都不心虚, 因为陆照受伤的事情根本不是他高家做的!他要是动手, 岂能让陆照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只受了点轻伤?

他之所以噤声不语,也是想到了妹妹高贵妃和太子手下各路人,万一是他们做的呢?反正, 这事只能含糊过去,查来查去查不出来最好。

一两个地痞流氓, 出手抢劫陆照身上的财物罢了。

然而, 昌远伯如此被太子收在眼底, 却以为此事真是高家所为。太子在心里暗骂了自己的外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愈发焦躁不安。

父皇因为郭家狠狠训斥他,外祖高家又做下蠢事,长此以往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保住?

太子瞥了不远处的靖王一眼, 呼吸不顺,如今倒是教他春风得意了!不行,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太子位置被靖王夺走……

“陆卿遇袭的事情交由兵马司巡城使去查, ”景安帝高高坐在龙椅上, 将底下的一切看在眼中,沉声道,“既然受了伤,陆卿就暂且在家休养,伤好了再去户部上值。”

“臣遵旨。”陆照拱手,垂下了头。

他垂下头淡淡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若有所思。昨日那群拿着匕首的人不像是要杀他,看着像地痞流氓,撤离的时候却行动一致,是为了试探他还是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引一些人乱了阵脚……

陆照不经意间抬眸,清冽的目光刚好对上靖王沉沉的眸光。

他唇角微动,平静的目光转而看向年岁和卢尚书不相上下的太常寺卿宋大人,靖王如今的王妃正是宋大人的嫡亲孙女。

似有若无的一抹淡笑直接令靖王咬紧了牙根。

陆照的事情过后,朝臣们一个接着一个开口说起旁的事,没有一人提起如今还被关押在玄冥司的郭家人。

仿佛,临川郭氏已经被遗忘了。

见此,安国公终于决定要让儿媳郭氏产后“病逝”。

***

郭氏的死讯在下午的时候就传遍了安国公府。

依照服侍郭氏的两个仆妇所说,世子夫人诞下小郎君后大出血,一直见红不得好,拖了几日终究是气衰而亡。

东院,姜曜虽然早就默认了郭氏会死,但这么快听到她的死讯,他伸手拍着自己的长子沉默了许久。

当年为他定下郭氏的人是自己的父母亲,如今动作迅速处死郭氏的人也是他们。

趋利避害,审时度势,果然,他的父母当年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令人齿冷。

“郭氏无法葬入族地,寻一块风清水秀的地方将她葬了吧,棺椁也用上好的。”姜曜吩咐身边的心腹,他的心没有那般狠。

郭氏罪有应得,但人死如灯灭,身后事不必过于苛刻。

“对了,尽量动静小一些,不要让妹妹知晓。”

“全依照世子爷所说。”

……

公主府,姜昭连吃了两颗祝玄青拿给她的药丸,精神还不错。

下午的时候她没有睡太久就醒来了,醒来的时候陆照正一脸温和地守在她的身边。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身上也没有穿侍郎的朱红色官袍,而是着了家常的青衣,见到姜昭睁开眼睛傻傻地看着他,陆照抿唇轻笑了一声,笑容温柔。

“祝先生说,郡主的药明日就好了。”陆照放下书,动作优雅又自然。

然而姜昭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他手臂上缠着的白色布条,眼睛一瞪,急急忙忙地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到陆照的跟前。

“陆表兄,你的手臂怎么了?”明明上一次见到他,陆表兄的手臂还是好好的呢。

“无事,京中有人要行凶闹事,我挡了一下而已。”陆照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手臂受伤的原因,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

“因为这点小伤,陛下准许我休养几日。这几日,我便有时间陪着郡主了。以此看来,这伤口来的恰合时宜。”

他垂眸瞥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更深。某种程度上,那些人的故意闹事对他是有利的。

“可是会很疼啊。”姜昭心疼地直叹气,眼泪汪汪的。因为久病,从小到大她对疼痛有着旁人想不到的体会,也最厌恶疼痛。

附在骨子里,时而重击时而针刺,时不时就要来一次,让人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姜昭宁愿陆表兄不陪她,也不想他受伤。

闻言,陆照心一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将她抱在怀中,若无其事地道,“这点疼同我对郡主的担心相比微不足道。”

小姑娘坐在他怀里,又轻了不少。陆照的手臂紧了紧,心中晦涩难名。祝玄青和他说过服下药后加上祛除朱砂之毒,小郡主将承受和从前相比倍余的痛楚。

到时候……

“陆表兄,那你今日可以留下来陪我吗?”姜昭听了他的话,脸红了下,心中美滋滋的。

陆照低声应了一声。

闻声,姜昭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循着脉络,在几处认真地按了几下,“陆表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伤口的痛轻了一些?我以前身上疼的时候不想喝安神药,就会在这里按一按,按过之后就会好一些了。”

“是不怎么疼了。”陆照的心口一窒,缓缓开口。

听到他的话,姜昭翘起唇,边给他按穴道边说起从前的一些私密事,“偶尔的疼还不算什么呢,我其实最害怕太医在我身上扎针。又长又尖的金针刺在我头上、身上,想动又动不了,浑身都在痛,浑身都没有力气。这还不算,把针拔、出来后,酸酸麻麻的感觉会消失,痛得会更厉害。每次我都想,还不如中毒的那一刻就死了呢。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会有感觉,也不会感到无能为力。”

陆照抿着薄唇,手臂圈地更紧。

“死亡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他嗓音暗哑,压抑着沉沉的情绪。

“好在我坚持了那么多年,祝先生居然真的找到了治我的药方。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呀。以后,我也能和寻常的小娘子一样。”姜昭沉浸在自己的雀跃中,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她弯起的眉眼和轻快的语气都表明着心中巨大的期待,期待明日服了药之后她的身体就能好,她可以做想做的事情,不必受困于一个破败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