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如今的阮延君已经同一个废人无甚差别。

这个废人并不单纯指精神上的萎顿,更是指身体上的。

诸萦当初为阮延君所编织的梦境,第一日是先得到王位,再在最志得意满时,乍然失去一切,受尽委屈蛰伏二十余年,原本以为可以重新夺回王位,结果国破,重新沦为阶下囚。

看似对阮延君已经再残忍不过,但实际上,这一切,仅仅只是对阮延君野心的折磨。

诸萦既然有意重惩,又怎会仅仅只有这些。

她让阮延君在第二日的梦境时投身成为女胎,就带着第一日梦中中险些为王的记忆,变成大户人家的女儿。

他自觉曾离王位一步之差,又怎么会愿意身为女子屈居人下,所以除了最开始自暴自弃了一番之后,又开始筹谋夺取权力。

变成普通官吏之女,无妨,他身为曾经的王孙,后来的陈王,自知经史书籍,随意展露一番,就能得到早慧之名。

就在阮延君志得意满,开始谋划自己日后如何借着一步步营造出来的名声向上爬的时候,他梦中的父亲获罪入狱。

阮延君凭借自己异于孩童的记忆,躲藏了起来,成功逃了过去。

他以为之后就能一帆风顺了吗?

不,身为稚□□童的她被人贩卖,成了傻子的童养媳。

你有异心?

那就打。

你有反骨?

那就打。

你不敬夫婿?

那就打。

于是曾经威风凛凛,满心筹谋,想要夺得王位,何等意气风发的王孙阮延君,不得不在梦中变成温柔娴雅,孝顺姑舅的女子。

除了天不亮就要早起做活,日日还要受诘难。他不是没想过伸冤,结果还不等他把委屈悉数倒完,就被人认为此乃应尽之礼而驳回。

阮延君只能在不断地挨打、责骂中,浑浑噩噩的认命,虽然心中仍旧眷恋从前的日子,但早没了那份傲气。

可日子都过得这样苦了,阮延君没想到他还能更惨。他的傻子夫婿死了,没多久傻子的双亲也接连病重。

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自由,实在是大错特错。

因为觊觎阮延君的美色,傻子夫婿的从弟在暗夜中摸到他家,欲行不轨,被病中的公婆听闻,争执间,公婆双双被害死。

吵闹声惊醒邻里,阮延君自以为这回恶人定然逃不掉,谁料那位从弟诬陷阮延君水性杨花,蓄意勾引,因此才害死公婆。

于是,凄惨的阮延君被人绑着大石,沉入湖底。

他是何等怨愤啊,但随着窒息的痛苦,他很快进入第三日的梦境。

但在梦中的阮延君并不知道自己在梦中,他只以为自己是在不断的轮回转世。

这一世,去的地方甚为怪异,衣着服饰都和他所见的不相同。但过得的确不错,对女子的约束也较少,甚至可以去学堂。

就在阮延君顺风顺水的过完前二十年,自觉虽投了女胎,但比起从前,倒能算好的时候。

他在求学的路上,被人贩子抓走。

这一世的待遇甚至比上一世更为凄惨,他被锁在牛棚中,任人欺凌,不断地生孩子。

好几次,阮延君都想要自行了断,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恰好被发现,他迎来的只能是更为可怖的一切。

第三日的梦境结束时,阮延君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

若是他没有从前的记忆,那么他一定是就此离世,但他有,所以在临死前,除了怨愤,不免悲凉的想了一句,若是在第一世,他一定会下令把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统统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秉持着这样不甘和怨愤的念头,他迎来了第四日的梦境,这一次,倒是重新变做熟悉的环境,依旧有皇帝,有朝廷,虽然时代同过去不同,对女子的束缚也大,但好歹有他熟悉的权利,也能过上蓄养仆婢的日子。

他已经顺从命运,不再挣扎,就如同这一世所见的那些女子一样,相夫教子,温柔和顺的过完一生。

但阮延君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竟然要裹脚。

他的脚骨被掰断,里头塞了碎瓷片,被又臭又长的布条紧紧裹住,他只能忍受着痛苦。还不容易熟悉了这一切,每到阴雨,就会疼痛难忍。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过这一切。

就在高傲如阮延君都麻木后,变故却又出在了他即将说亲的当口。他被恶徒唐突了,就如当初他身为陈国王孙强抢彩那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他。

他被羞辱之后,却被恶徒弃之如敝屣,衣裳不整的送回了家。从此以后,所有人的恶意铺天盖地的落在了阮延君的身上。

明明错的不是他,却不得不被人辱骂,他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朝三暮四、水性杨怀的贱蹄子。

他的家门口永远都有臭鸡蛋和烂菜叶子,阮延君也不敢出门,只要人们听闻了他曾被玷污,就仿佛他的身上有疫病,恶语相向,避之不及。

就连他的父母也嫌弃他,在受过所有恶意之后,父母为他送来了三尺白绫,要他以死保全名节。

所以阮延君死了,而玷污他的人却依旧逍遥快活。

第五日,他成了哑巴,受尽污蔑。

第六日,第七日……

总之,整整七日的梦境,每一日所经所历都截然不同,却又足以令人崩溃。

作为游戏道具的绿杨阴,所编织的梦境便如同真的,仿佛真的经历那些。

所以,当阮延君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暗藏野心的王孙阮延君了。

他整个人的精神近乎崩溃,甚至在照顾他的随从上前的时候,恐惧的退后,嘴中不断喊着不要过来。

弄得这些随从们一脸的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这位动不动就惩戒下人,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的阮延君发的什么疯。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露出这样恐惧的神情,着实是令人费解。

但再怎么说,阮延君也是身份尊贵的王孙,和他们这些下贱的人有天壤之别,自然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一连几日,阮延君都犹如惊弓之鸟。

甚至在其中一个随从讨好的出主意说,要为阮延君寻几个姑娘来的时候,突然暴怒,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用刑。

也正是因为阮延君难得的严苛,才恢复了几分从前的神采。

虽然有脾气的阮延君不好惹,但再怎么样,也比方醒时的模样要好,随从们尽皆松了口气。

恰好那时疫病闹得分外严重,就连身为都尉的廉轼都病倒了,只能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副都尉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无人敢招惹,随从们生怕自己会招来责罚,就心照不宣的过去了。

但他们没料到阮延君之后却愈发不对,偶尔甚至梳妆打扮起来,神态动作也带了些女气,脾性更是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