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灾变(第2/9页)

“艇长阁下,请慎重行事。”

潜艇是一个特殊的封闭环境,在这儿,官兵的等级关系不像其它兵种那样森严,此前乔塔斯和他一直以名字相称。所以,单从乔塔斯的称呼中就能感觉到他这句话的分量。拉姆斯知道,只要他下达发射指令,地狱之火就会狂扫这几个大都市,上千万人会在瞬间死亡,死神不会区分白发老人或是正蹒跚学步的幼童,是杀人狂魔还是吃斋念佛的善士。熔融的墙壁上会留下人的身影,烧融的柏油路嵌着没有了主人的高跟鞋……他庄重地说:

“放心,我会慎重行事,这些命令仅仅是预防万一。现在等总统的命令吧。”

潜艇已经很好地隐蔽了行踪,现在,他们等着从低频通讯中传来的总统的命令。极低频和超低频通讯依靠海水做媒介,不容易被干扰。艇尾装备有TB-16和TB-23型拖曳式声纳,有几千码长,就是用于超低频和极低频通讯的。但这两种通讯方式非常低效,超低频通讯平均30秒才能传过来一个字母,极低频好一些,勉强可以用来做电传通讯。平时,这两种方式都是辅助的,只用来指示他们升起潜望镜,接收中短波范围的通讯。

在如此严重的全球性的事变中,按说上级的指令会立即下达,但这次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这个长时间的空白让他们心中的不祥感越来越浓。在灼人的焦虑中,低频通讯终于有了信号。其中极低频通讯的质量太差,打出来的传真难以辨认。他们只好耐心地等着超低频接收机上蹦出的一个个字母:

“潜……艇……立……即……下……潜……至……极……限……深……度。”

乔塔斯钦佩地看看艇长,看来艇长的决策是正确的,他至今不知道事变的真相,但凭直觉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基地为什么发出这样的指令?真的发生了世界大战?他们焦灼地看着接收器。又过了很久,接收器上蹦出这样的字符:

“不……是……战……争。重……复,不……是……战……争。”

两个艇长都吁出一口气。他们不用按下导弹的发射按钮了,不用为上千万人的死亡而受良心谴责了。但下面的字符把他们抛入更深的恐惧中:

“天文灾变。近距离超新星爆发。宇宙射线暴和紫外线暴。地磁场消失,电离层消失。臭氧层消失。超剂量幅射,地面上所有人和动物将在几天内死亡。潜艇停留在极限深度待机。”

最后一句话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军事通讯中的:“上……帝……保……佑……你……们。”

两个艇长抬起目光看着对方,他们的脸色都像死人一样惨白。

其后,极低频通讯的质量改善了,一份份文传为他们描绘出了更详细的图景。是一颗近在咫尺的新星爆发,距地球只有八光年,以天文学的标准来讲,可以说是地球的隔壁邻居了。但由于在这个方向上恰巧有浓厚的宇宙尘埃,天文学家们一直没发现这颗隐藏在卧榻旁的灾星。在死亡中挣扎的天文学家们都表示出深重的负罪感,是他们的失职造成了这个全人类的悲剧。美国天文学家斯蒂夫临死前说,他曾怀疑这片宇宙尘中有隐藏的星体,但要想研究它需要更强大的望远镜,而他申请的建造经费多次被否决,理由是资金紧张。“其实,裁下一艘核潜艇上12枚导弹的费用就足够用了。”他说,“一直到21世纪,人类还每年花费上万亿美元来制造杀人工具,各个国家你追我赶,乐此不疲。从这点上说,人类的灭亡真的是咎由自取。”

艇上的132名官兵更关心的是亲人的生死。但文传中说得很清楚:没有任何希望。生活在地面的人,以及动物,都接受了超过4000拉德的幅射,甚至高达7000拉德,他(它)们都会在几小时内或几天内死亡,只有某些低级动物和植物的抵抗力强一些,但对于这些已经没有人顾得上研究了。人类存续的唯一希望,是那些此刻在几百米的岩下、水下的人。也许岩体和水体能起足够的屏蔽作用。这一点没人敢完全确认,但这是唯一的希望。所以,所有潜艇官兵、煤矿工人和中微子观测站人员,此刻都要原地不动,等着这阵射线暴过去后再返回地面。

拉姆斯下达了新的命令:取消导弹的发射准备,潜艇以35节的最高速度向圣地亚哥基地返回,但要随时保持在430米的极限潜深。潜艇在漆黑的海水里向东驶回,现在它只能依靠不准确的惯性导航了。与基地的低频通讯一直保持着畅通,这是132名官兵的唯一安慰。三天后的电传中说,宇宙射线的强度已经迅速回落。但由于地磁场已经消失,失去了对宇宙射线的屏蔽作用,所以,即使来自死星的射线暴完全消失,地球上的宇宙射线也不可能降到安全程度。还有,臭氧层消失,大气被加热后部分逃逸,地球上的大气压已经降低30%。这些都导致过量的紫外线幅射,尤其是高能量波段的C紫外线。一句话,在至少数百年内,地球(至少陆地上)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至于地球环境将来能否自愈,在多长时间后才能自愈,现在没人能断定。

这些消息使艇内的气氛日益绝望。在战争中,潜艇部队是所有兵种中伤损率最高的,所以,只要一走进潜艇,你就必须把生死置之度外――但那时他们至少知道为什么而死,他们的死是为了亲人能活下去。而现在,他们活着,而亲人都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亡前的痛苦中挣扎。而他们却只能呆在400米深的漆黑的水下,呆在这个封闭的钢铁棺材里,这是比死亡更难忍受的痛苦。拉姆斯尽力保持着自己的镇静,比平常更频繁地在艇内走动,与士兵们交谈,尽量安慰他们,以自己的平静来化解他们的绝望。但他知道,这种深重的绝望不是几句话就能释解的。

尽管文传中的消息越来越使人悲观,他们仍如饥似渴地盯着低频接收器。拉姆斯十分敬佩通讯器那边的基地工作人员,他们的亲人也都是同样的境遇吧,他们本人这会儿可能已经脱发、呕吐、浑身溃烂、、不能进食、没有一点力气,但他们仍在自己的岗位旁坚持着。

6天后,潜艇到达了美国西海岸的大陆架,再往前,海水就没有400米深了。拉姆斯命令暂时在此停泊,等候进一步的指示。艇内一切保持着表面上的正常,作息仍按18小时的节律(潜艇上一向是工作6小时,休息12小时),厨师仍为他们准备着豆类沙拉、牛排和蟹脚。430米的水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声纳显示仍有大群的海洋生物在照常活动。它们的生活节律没有改变,这对于潜艇中的人员多少是一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