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2/3页)

“去主殿。”他往前带路。

溯侑却停顿着看向侧殿的位置,话语说得平静而笃定:“换命术重在两边,主殿中躺着裘桐,就算现在外面无人镇守,里面肯定有,相对而言,侧殿中躺着的另一位身边人少,更好出手。”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改头换面,抹一把脸变成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宫女,顺利地潜了进去。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隔开视线的屏风规规矩矩立着,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外面鸦雀无声,里面却传来半大孩童破碎的,半昏迷中下意识的迷糊痛哼声。

他们进去的时候,恰好一位面目严肃的女官进来,对在榻边守着的老嬷嬷低道:“最后一碗了,让太医继续抽。”

老嬷嬷挥挥袖子,太医颔首,手下的动作稳而准。

整个场面无情又残忍,沈惊时震撼地睁大了眼,还未出声,就见溯侑从袖子里捻出一根无火自燃的香。浓郁至极的花香味在顷刻间散发出去,很快察觉到异样的女官和嬷嬷们反应过来,才要朝后张望,便被沈惊时一鞭子放倒在地。

一声惊叫全卡在喉咙里。

溯侑飞快绕过那道屏风,床榻上的一幕再无遮挡的显现在眼前。

只见一名约莫十岁出头,披头散发的半大少年身着素衣躺在床榻上,伸出的手腕仍在持续不断的被药物催出血液来,脸色乌青,唇色苍白,全身都在细细地发抖。片刻之前还能发出垂死的挣扎声,现在却连手都抬不起来,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

溯侑靠在床榻上,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眸色透出一种无动于衷的冷漠。

就在此时,那个抽取裘仞血液的术法仍未停止,像是另一边有人同时操纵似的尽力压迫,汲取这年轻身躯中的活力和生气。

悄无声息抽晕殿内所有人的沈惊时跑过来一看,目光在裘仞手腕上流动的那层薄薄金光上凝了凝,重重地抿了下唇,眸光闪动:“还真是丧心病狂,裘桐真用了这种方法为自己续命。”

“看来被你猜对了。”他扫了眼四周的环境,指了指那层流水般的屏障,解释道:“这是玉玺印,非大事不能启用,裘家前几代皇帝可能都没有能用上的地方,于是到裘桐这,终于积蓄下足以启动一次的灵力。有这东西护着,少有人能出手破坏这个环节。”

“我也没办法,玉玺印数万年来都为裘家所用,已经是他们的私有之物。”

“我们怎么办,联系外面的人逼宫吧。”沈惊时说着拿出了灵符。

“来不及了。”溯侑说着,在沈惊时震缩的目光中伸出手,一把扼住裘仞伸出床榻边的半截手腕,重重地往锦被上一甩,像是在隔空粗暴地扯断某根相连的绳索,在清脆的一声“咔嚓”声后,裘仞的手臂终于停止了往外淌血。

“诶诶,你的手,手!”沈惊时嗷嗷叫着,视线几乎停滞在溯侑的左手手背上。

只见原本泛着冷白色泽的肌肤从外到里溃烂,一股无形的力量愤怒地纠缠上去,像扭动的鬼影在不顾一切进食。

金光与妖力抗衡僵持,而在这个过程中,剑修干净修长的手指有三根露出森然白骨,突兀而显眼地垂着。

“没事。”溯侑言简意赅,脸上的血色飞速褪去,他却不以为意地瞥向那碗鲜红的血浆,用完好的食指拨弄了下半空中断掉的一根弦,哂笑道:“仪式单方面断了,但以防万一,给裘桐加点东西送进去。”

“跟你为敌,是真有点可怕。”沈惊时拍了拍牙关,道:“你是真没感觉吗,你不怕疼的啊?”

说完,沈惊时往碗里丢了一颗败血丹。

紧接着,他们以嬷嬷的装扮踱步到正殿,将那碗鲜红的血液送进去,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噗嗤”一声,接着是人影簌簌,兵荒马乱。

一叠声的惊呼中,溯侑与沈惊时慢慢退出殿内。

“走了。”步出主殿后,溯侑衣影婆娑:“这里不能多待,不出一刻,人族大能便会在此地云集。”

两人从护国大阵原路摸回去。

===

续命仪式失败,裘桐接连吐出污秽物和脏血,直到吐无可吐,又开始自嘴角流淌出清液和苦汁,嬷嬷们拿着帕子擦了又擦。

此刻歪在枕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瘦得不成人形的男子,再看不出半分朝堂上号令四海帝王的威仪模样。

几位德高望重的人族前辈也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为首的那个又是给裘桐灌药,又是拿针灸刺激,半晌后将一块被冰水沁过的帕子丢在铜盆中,神色颓然,说话时唇颤抖着蠕动:“有昭王的血在中间做引支撑,加之及时控制了败血丹的药性,陛下的身体还能再撑两个时辰。”

“接下来我会下针,使陛下清醒过来。”

虽未明说,但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披坚执锐赶来的骠骑将军握了握手中的剑,悲声道:“我去点兵,把那些蓄意谋害陛下的——”

白诉打断他:“薛将军!那些人我已让人族前辈们去查了,可查与不查结局都已定下,现在最要紧的是陛下。”

闻言,殿中几位将帅不甘地咬了咬牙,在昏沉的内殿中等待帝王的清醒。

裘桐醒来时,天色已晚,殿内燃起了灯,眼珠转动几下,视线所过之处,是一片陈旧的腐朽和枯败。

人人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身影僵硬哀戚,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一种问都无需问的荒唐结果。

失败了。

他喉咙困难而艰涩地哽咽了下。

“还有多久?”他完整地问出一句话来,殿内无人应答。

无人敢答。

“白诉。”裘桐头偏向床边一侧,静静看着那道佝偻下去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朕还有多久。”

“陛下。”白诉扑通一下跪在床前,被那道如割肉般尖而利的眼风逼得吐字艰难:“还有——有两个时辰。”

裘桐猛的仰了下头,又闭了下眼。

到头来,与天搏,与命斗,小心翼翼,机关算尽,还是走到了无计可施的一步。

“陛下,是圣地那边出的手,奴才已命人去彻查……”

裘桐冷冷地打断他:“朕知道,这原本就是一场赌,朕赌输了。”

“结局已定,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死亡的阴影中,他反而全然冷静下来,一双沉定的眼眸自眼前数十人的脸庞上划过,连生气,愤怒,歇斯底里的发泄和直面死亡恐惧的时间也没留给自己。

“白诉,将朕存放密信的匣子捧过来。”回光返照的时间里,他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重了些。

白诉连着诶了两声,在壁柜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乌木匣子,跪着捧到裘桐的跟前。

裘桐啪嗒一声挑开上面的小锁,取出里面三封密信,撕开揭印,抖落信纸,一行行扫过去,像是沾满了某种浆果汁液的乌紫色唇翕动着,一字一句道:“朕二十有二继位,至今二十三年过去。这二十三年间,朕将毕生心力倾注在壮大人族一事上,远古时人皇一统山河,一言令天下,使人族居万物之长的风姿,朕未有一日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