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3页)

“还有那位玄苏,都在哪?”

“借用了下云西镇的小牢房,两个都在里面押着呢。”季庭溇头朝后仰了仰,点了点身侧的侍从,开口道:“央央,为薛妤殿下引路。”

闻言,薛妤看向溯侑,两人一前一后起身,朝年见状,也一放手中的筷子起身,被季庭溇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后颈,强迫着又坐了下来。

“你家女郎和指挥使解决陈年旧事,你跟着去做什么,来,多年未见,陪我喝口酒。”

朝年痛苦地抹了一把脸,像是早知道自己逃不掉似的,视死如归道:“圣子,我陪女郎出来,有任务在身,真不能喝酒。”

说起薛妤。

季庭溇自己抿了一口,当的一下放下酒杯,看着两人的身影,眯着眼摸了摸下巴,问:“你家女郎今天是怎么了,从前话都不说两句,今天还生起气来了。”

“殿下。”侥幸逃过一劫,朝年字正腔圆地回:“女郎对这种事,本就格外看重,难以忍受。”

“邺都当年乱判的情况比这还严重许多,几年整顿下来,现在没谁敢这样做了,全部老老实实按流程来。”

“更何况,遭遇这种事的还是我们殿前司的指挥使。”朝年撇了下嘴,理所当然地道:“女郎能不生气么。”

镇上的小土牢里,薛妤走在中间的小通道中,一路到底,光影越来越暗,最后成为模模糊糊的一团,像是一团黯淡的飘在半空中的乌云。

央央停下脚步,低声道:“殿下,这条路往左,关着玄苏,往右走,关着当年审理此事的羲和执事,白游。”

一片昏黑里,薛妤看向溯侑,他五官太过出众,即使站在矮而破的牢房中,也是风度翩然,从容隽永的模样,先前的那点脆弱,又被很好地掩藏起来,再也寻不出一星半点。

“先去哪?”她问。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结局已经定了,去与不去,去哪一边,都没有太大意义。

溯侑不甚在意地弯了弯眼梢,凝视薛妤。

她未施粉黛,长而柔顺的乌发彩带一样静静垂到襦裙前后,直到腰际,肌肤呈现出雪一样细腻的白,生生晃人眼,一双眼睛仍是冷的,衣袖上,裙摆上却沾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暖香。

从头到脚,她都跟这样破败,灰暗的地方写满了不搭。

“别说什么让我出去的话。”薛妤似乎能洞悉他的想法,红唇微动:“我审过的人,比你想的还多。”

闻言,溯侑伸手捏了捏高挺的鼻脊骨,颇有些无奈地提了提唇角,道:“前后没有讲究,女郎要问什么,问完,就回去吧。”

“这地方,没什么好待的。”

薛妤料想他还有话要单独跟玄苏说,于是朝右边走了一步,言简意赅道:“我去处理圣地的烂摊子,这边,你自己看着办。”

溯侑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才一点点落下了眼尾的笑,提步去了相反的方向。

顺着脚下的方向走出没多远,薛妤便看到一间施了术法,挂了小锁的牢房。她伸手扯了一下,上面的灵力承受不住那种冲击,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在空旷的牢房中荡出一声接一声的回响。

里面半蜷缩着身体,膝盖盘在稻草上的中年男子抬眼一看,顿时半直起身,拱手哑着嗓子颤巍巍道:“见过殿下。”

审人习惯使然,薛妤坐在他跟前那张长凳上,居高临下看人时,透着一种不怒而威的冷淡凉薄之意。

“殿下,小臣知错,小臣也是被蒙蔽的。”白游连声喊冤,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跌在一只妖鬼身上。当年,溯侑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伤重而深,押上审判台时,几乎只堪堪剩一口气,他以为他肯定是活不下来。

可十年一晃而过,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摇身一变,成了邺都传人跟前的大红人,官拜指挥使。

白游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薛妤冷然旁观他痛哭流涕的忏悔,这些话语,这些恳求的小把戏,她不知听了,见了多少,还能看不透么。

在某一刻,她不耐似的点了点凳边的纹理,哒的一声,白游的声音戛然而止。

“哪里错了?”她问。

白游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答:“小臣受人蒙蔽,轻易听信人言,有眼不识泰山,诬蔑了指挥使大人,求殿下恕罪。”

说来说去,只是因为溯侑成了邺都殿前司指挥使。

薛妤不欲多言,她长指伸出,一根银丝精准地落在白游额心,轻轻一扯,白游的神情在转瞬间变得呆滞。

搜魂术。

成片的记忆如浮冰般呈现在她的眼前。

六月天,形容狼狈的小少年紧抿着唇被押入圣地中,他早知世道不公,可在短短两天,审都未审,问都未问的情况下,杀人,灭宗,天性恶劣,罪无可恕的帽子一顶接一顶砸下来时,再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在狱中枯坐了半夜。

彼时,他雪肤黑发,脸上有执拗的倔意,也有尚未完全褪去的稚气,总是高高昂着头,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眨成不近人情的弧度。

在他以为自己将死时,狱中传来消息,说天机书选定了他,要带他上审判台。

他以为,这便是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圣物会给他应有的公道和真相。

可等待他的,偏偏是天意弄人。

从盛夏到隆冬,他经历的,是八个月日日不断的折磨,他无数次被架上刑架,一身狰狞鞭痕,旧伤崩裂,化脓,溃烂,又在新伤中加重,再一点点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愈合。

临上审判台的最后一晚,三两狱卒执事将烧红的烙铁印在他漂亮的手腕上,想看他露出如别的妖族那样哀哀求饶的神色。

可溯侑吭都没吭一声。

他只是在回牢房时,重而狠地用指腹碾过那道起了无数燎泡的灼烧痕迹,而后在某一刻,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很快垂头,略显狼狈似地眨了下眼。

等他再抬头时,眼里最后一点微弱的,黯淡的光亮,彻彻底底不见了。

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扎人的刺,即便豁出一条命,活不成了,他也要从欺负他的人身上刮下一块肉来。

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什么仁义礼德。

他一句,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最后一片与之相关的记忆在眼前炸开,白游如遭重创地歪倒在地上,薛妤的指尖却顿了又顿,半晌,才慢慢收回来,落进宽大的衣袖中。

他从始至终都在遭受污蔑,仇恶,痛苦。他也曾下定决心,收敛所有情绪,虚张声势朝外展露尖利爪牙。

她做了怎样的事。

才让他又那样信任她,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好身边一切事,宁愿豁出自己也要帮她取得天机书任务进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