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神秘的生意(第2/5页)

神父平静地说:“可惜还有另一种上帝的恩赐。三千年前,安第斯山脉就开始种植一种叫古柯的植物,印第安人咀嚼古柯叶来充饥、御寒、提神、治疗骨痛及风湿痛等。淳朴的印第安人把它视为圣草,视为上帝的恩赐。那时谁能想到,这种圣草会演变为世界性的毒品癌症,甚至完全毁掉哥伦比亚这个国家?”

邻座的旅客们扭过头,惊恐地看看神父。飞机正飞向世界上最大的毒枭所在地,这架飞机很可能已属于毒贩子的势力范围。这些年他们早成立了国中之国,成了实际的哥伦比亚政府,对任何反抗他们的人士格杀毋论。这位神父的言论未免太招人忌了。

神父对周围的惊慌视若无睹,仍平静地说下去:“哥伦比亚曾经是麦德林集团和卡利集团的天下。麦德林集团在1993年覆灭了,卡利集团在2010年也几乎覆灭。但是自从温室效应毁坏了世界秩序,卡利集团又死灰复燃,变得比以往更凶恶。他们控制着这个国家,每年生产的毒品毒害了7000万人。总有一天,万能的主会惩罚这些罪人。”

迈克突然想起一个人,便小心地问:“贵国有一位著名的反毒品斗士安大可神父,请问你认得吗?”

神父点点头:“对,那就是我。”

迈克噢了一声。安大可神父30年来致力于反毒品宣传,在哥伦比亚是妇孺皆知的人物,当然也为毒贩们忌恨。但奇怪的是他倒一直安全无恙,甚至比黑社会的圈内人更安全一些。究其原因,可能是他一直坚持非暴力主张,在暗杀火并横行的毒贩国家里不失为一针清醒剂;还听说贩毒卡特尔的首领小卡拜勒鲁对这位神父有私人感情上的敬重。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才让这位直言不讳的反毒品斗士幸存下来。

迈克告别女儿,乘机离开美国时,已经作出了艰难的人生抉择。他决心向毒贩求助来干那件事。对于这一惊人的转变,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也许心理学家们事后会作出分析:是几十年类似独居的生活造就了一个偏执狂,是他对核武器、对这种魔幻般技术的狂热挚爱导致他失去了理智,是对政府抛弃他的愤怒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但尽管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想想看,一直是主流社会精英中的精英,竟然与肮脏的毒贩合流——但迈克的思维还停在精英阶层的旧航向上。他伸手握握神父的手,由衷地说:

“我早就知道你,非常钦佩。”

神父注视着他的坦诚目光,也由衷地说:“谢谢。”他关心地问:“你到这儿有何公干?陌生人到卡利是非常危险的。”

迈克稍作犹豫,直言不讳地低声说:“我找卡拜勒鲁本人。我和他有一些账目要算。”

神父吃了一惊,再次端详自己的邻座。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目光清澈,表情中有只可意会的正气,无论如何,他不像是和毒贩沆瀣一气的人。他的眉峰隐锁,似有深深的痛苦,也许是和毒贩有什么深仇而他来此是为复仇。神父迟疑地劝道:

“恕我冒昧,我想有些事情只能求助于上帝……”

老迈克挥挥手,打断了他:“不,我一定要去,但你不必为我担心。请问在哪儿可找到卡拜勒鲁本人?”

神父犹豫很久才阴郁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在卡利市中心有一个华莱士夜总会,谁都知道那是卡拜勒鲁半公开的联络站,”他叹口气,“老人家,请你慎重从事,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些情况。”

飞机降落在卡利机场上。这儿完全不是美国机场那种灯火通明的景象,暗淡的灯光有气无力地照着简陋的跑道,两个工作人员拉过来一架舷梯靠在伊尔飞机的舱门口。士兵们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机的旅客。迈克向四周扫视一遍,提起小提箱大步向出口走去。神父唤住他,亲切地说:

“先生,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到教堂里找我。我在这儿说话还有一定分量。”

迈克衷心地说:“谢谢。”

神父迟疑片刻,问道:“先生,你准备在哪儿下榻,能告诉我吗?”

迈克摇摇头:“我不知道。谢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他提上皮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安大可神父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对这位美国人印象很好,不忍看着他死在贩毒集团手里,可惜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帮助。

一个月后他在电视中看到了老迈克的头像,是世界刑警组织签发的通缉令。那时他不是感到后悔,而是极度震惊。他通过美国的朋友了解了迈克的历史,不相信一个标准的正人君子会在一月之间堕落成一个标准的恶棍。这一步跃迁的内在原因是什么?如果是毫无逻辑的突然变化,那他对人性的信念不是要彻底粉碎吗?

几个月的思考之后,安大可神父才得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结论。他想,从本质上讲,那些研究核弹的人,那种能把亿万人送入烈火地狱的工作,本来就是邪恶的,只不过被国家、社会用种种逻辑悖论、道德悖论涂脂抹粉,套上虚假的光环。所以,虽然迈克这样的社会精英和卡拜勒鲁这样的巨盗枭雄似乎分处两个世界,但实际相距很近,一个小小的虫洞就能把两个封闭曲面合为一体。

华莱士夜总会生意兴隆,在血红色的霓虹灯光下,穿着红色制服的侍者不时躬身,迎接一拨拨珠光宝气的客人。室内爵士乐队演奏着狂放的爵士乐,萨克斯管的高音在厅堂中缭绕。舞池中一束束激光光束旋转摇曳,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这两天老迈克一直腻在这里。要一盘哥伦比亚特有的炒蚂蚁蛋,两杯马提尼酒,一份烤牛排,然后在这儿泡上半天。他一直冷静地打量着餐厅的往来人等,也清楚地知道有几双眼睛一直冷酷地盯着他。当然他不在乎。

有不少时间,尤其是饮酒微醉时,他徜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常想起年轻时的妻子、孩提时代的女儿——很奇怪,在回忆中他老把年轻的妻子和成年的女儿混在一块儿;常想起苍白得透明的外孙女。米斯的眉眼和他妻子颇为相似,所以虽然只见了一面,但他仍有强烈的亲切感。

但大多数时间,他在回忆自己的工作,毕竟这在他的一生中占了绝大的分量。从20岁起,那时他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学生,他就在这个精巧的、神奇的、魔幻般的核弹技术之海里深潜,终于得以到达自由王国,这种与“战争之神”融为一体的快感是普通人无法领略的。他绝不能让这些战争之神被人悄无声息地抛弃,连水花也没有一个。他宁可把它们交给魔鬼。

两天来,他已发现餐厅有一些特殊的顾客。他们进门后,几乎不易觉察地和保镖们对一下目光,就向后厅去了。后厅是赌博间,但迈克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赌徒。这会儿他看见其中一人又来了,正径直向后走去。他也推开碗盘,留下300比索的现钞,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