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碳族事务所(第2/5页)

然而,我所厌恶的现代文明并没有放过我。

十几年以后,蒙大拿的山野成了开发区,一家公司要在我隐居的地方修建水电站。那个大湖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徜徉湖畔,我往往会忘掉自己。然而,无数挖掘机、推土机和吊车的到来,碾碎了我的宁静岁月,摧毁了史前荒野的自然美妙。我反对,我控诉,我暴跳如雷,但没有任何用处。我被逐出了我隐居的地方,因为那荒野从狗屁法律上讲并不属于我。我被迫回到汹涌的人群中,回到所谓的文明社会中。

我发誓要报仇,从避世的隐士化身为复仇的恶魔。我本来可以成为亨利·戴维·梭罗,最后却因缘际会,成为泰德·卡钦斯基。

我意识到:科技的本质要求它不断变化,而它需要高度集中化的社会和经济组织,所以它催生出越来越多拥挤不堪、不宜居住的城市,以及忽视其公民所需的大型国家。这个过程导致了一个文明日益被科技以及服务于科技的权力结构所主导、所掌控。科技的每一个新进步,看上去都令人神往,与此同时,科技的进步不断地压缩我们的自由空间,于是,科学技术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运动,许多科学家通过认同这个巨大的运动,满足了他们自身的权力欲。因此,钟情于科技的人们,把我们大家领上了一条通向背离理想家园的快车道。

我认为,史前部落是最理想的家园。是的,我还是有一些理想主义想法。我坚信部落生活才能淬炼人类的高贵品质:生存技巧、自律、诚实、坚忍、反抗、勇敢。诸如此类。显然,理想家园都是为理想人类而建的。现在的人类,绝大多数都不符合这些理想人类的标准。所以,建立理想家园,第一步就是把不合标准的人类清除干净。

显然,现代科技戕害人性,毁灭环境,造成难以言说的人类痛苦。人类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要么用暴力革命推翻科技文明,回归更为自然原初的幸福,要么集体自杀,自取灭亡。

在人类与理想社会之间,隔着一座尸山,隔着一条血河。我就是要让人类跋过那尸山,涉过那血河。我自愿成为那献祭者。

我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巧手,用俯拾即是的工业垃圾制成炸弹。说来讽刺,我对科技无比厌弃,却能在学习制造炸弹的过程中,如鱼得水,居然成了世所罕见的炸弹专家。八年里我引爆了11次共26枚炸弹,主要目标是大学(现代科技文明的策源地)、现代化养殖场(那令我至今噩梦不断的场所)和空中航班(现代科技文明的代表),无一例失败,也无一人能查出事件真相。

但此种程度的成功并不令我满意。零敲碎打,只会让政府以恐怖分子的名义通缉我。我需要更为辉煌的成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时钟,嘀嘀嗒嗒地提醒我,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我的一生不能空过。过了50岁,这闹钟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急切。它不断地提醒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更为辉煌的成功。

观察四周,我明确地意识到,铁族,这个人类的杰作,科技的巅峰,已经成为人类生存最大的威胁。碳族和铁族之间势同水火,碳铁之战,一触即发。而我,正好处于那临界点上,只要轻轻一推,碳铁之间必然爆发战争。

钟扬纪念堂的毁灭是我的杰作,然而其影响依然低于我的预期。于是,我策划了更大的举世瞩目的行动。这就是俄斐航天港事件。显而易见,俄斐航天港的爆炸必将完全改变当今碳、铁两族僵持不下的态势,一场酝酿了许久的战争就会因为这导火索而爆发。

如果这场碳铁之战碳族获胜,本身就是在消灭科技;如果铁族获胜,则碳族必然元气大伤,只能回归原始的理想社会。因此,不管这场战争谁胜谁负,我的目的都能够达成。我自然可以含笑九泉。

我们的社会往往把给体系造成麻烦的思想或行为,当作一种“疾病”。当个体不能适应系统的时候,不但对个体本身带来伤害,而且给系统造成问题。因此,操纵一个个体,调整他去适应体系,就被看成是针对一种“疾病”的一种“治疗”。有鉴于此,必然有人说我的所言所行是精神错乱所导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没有病,生病的是这个社会。我是在极为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写出这封信的。此前,我也找了三位完全没有关系的精神科专家,证明我的精神正常。如果需要,你可以与他们联系。

卢,给你留这封信,先是给你说声对不起,我利用了你,这会给你带来极大的麻烦;然后还要麻烦你,请你将这封信广为转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而你,也将因为转发此信而获取一个秘密,一个你最想知道的大秘密。

泰德·卡钦斯基

2077年

03.

卢文钊坐在餐厅里,反复看着最后一段话,反复思忖着:泰德说的我最想知道的大秘密到底是关于什么的秘密呢?

“你是卢文钊吗?”

很陌生的声音。卢文钊连忙抬头,看见一个银灰色的钢铁狼人坐到了他的对面。因为椅子是为人类的尺寸准备的,所以那个钢铁狼人实际上是半蹲着,把屁股搁在椅子上的——就像大人坐在小孩的椅子上一样,颇有些滑稽。

“对,我是卢文钊。”卢文钊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叫铁游夏,在碳族事务部任职。”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卢文钊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伸出去……

“不必了。”铁游夏毫无感情地说,“你因涉嫌参与俄斐航天港恐怖袭击而被捕,现在请你跟我回碳族事务部。”

“什么?”卢文钊猛地站起来,“我没有……”

“想拒捕吗?”铁游夏说。

看样子,如果卢文钊有丝毫的不合作,铁游夏会很乐意以拒捕的罪名将他击毙。卢文钊仰望着铁游夏,无奈而又尴尬地坐回原位。

04.

对卢文钊的审讯并没有马上进行。来到碳族事务部,他被铁游夏带进了狭窄的单人囚室。那间囚室面积不超过2平方米。一进入碳族事务部,植入系统就提醒他,搜索不到网络信号了;一进入单人囚室,植入系统就告诉他,自己将被强行关闭。五秒倒计时后,陪伴了他八年的植入系统第一次完全关闭,把他一个人留在单人囚室。没了植入系统,意味着他看不了新闻,打不了电话,玩不了游戏,做不了任何想做的事情。孤独将他完全包围,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卢文钊是干记者的,学过很多诱使被采访者说出真相的花招。有一次,指导老师说:“其实警察审讯犯罪嫌疑人也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他们可以使用暴力——各种形式的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