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这是新到的鲁墨,二位挑来瞧瞧,可有中意的?”

瑞锦读书刻苦,从开蒙习字起就没有放下过笔杆子,这些年许禾没少往书坊里跑,原本是个大字不识的白丁,却是因着崽子硬是还学会了看墨制好坏,区分得出油烟墨和松烟墨。

油烟墨色泽黑亮有光泽,适宜于写字,而松烟墨浓黑无光,水中容易化开,更宜做画,描摹任务的精细部分。

“这回新到的松烟墨当真是极好。”许禾取起墨块同张放远道:“我先前来的几回都未曾瞧见这般的。”

许禾原是打算来买松烟墨的,他瞧着最近瑞锦有在书房里作画,先前一直在潜心读书和习字,不曾怎么沾别的,而今他既学习作画,他这个做小爹的无法同夫子一般引导,但是前来精心挑选几方好笔好墨总是不错的。

“瑞锦练写字用墨多,小鲤哥儿三天撒网两天捕鱼的,虽不如哥哥刻苦,却也是该写的写了。既是觉得油烟墨不错,便一同买回去囤着吧,总有用得上的机会。”

“哎呀,上好的松烟墨啊,马掌柜的新货到了!”

两口子正在商量着一并买下,忽的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径直的取过了柜台前的墨。

“着实好墨,都要了,马掌柜包起来吧。”

掌柜尴尬的看了一眼张放远和许禾,客气同前来的男子道:“干管家,这是张老板两人先看中的。”

那男子闻声才回眼看了看身边的两口子,恍然是才发现了人一般:“原来是张老板啊,怪不得瞧着有些眼熟。”

干管家笑呵呵道:“二位也来给孩子买墨啊,实在是巧了。张老板向来豁达,不知可否把这几方墨让于在下,张老板和夫郎也是晓得的,我们老爷手底下的学生不少,眼见童生试在即,要送学生前去应试,可得需要几方好墨。”

“张小少爷尚且年幼,且刚入能进考场的年纪,今年怕是不会下场吧,书写练字用些寻常墨便可,用这般好墨岂非是糟蹋了。”

张放远嗤了一声:“离童生试且还有些日子,干管家不妨过几日再跑一趟吧。”

话音刚落,许禾便默契的取出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拾起了墨。

“欸!”

张放远跟许禾同书房掌柜客气了一声,抱着盒子便走了,全然是不理会还在原地跳脚的干姓管家。

“穿上龙袍不像太子,才学不足便是用那御墨也写不出好文章来!”

“干管家,要不您再瞧瞧别的?”

那管家斜了掌柜的一眼:“掌柜的真是好眼力啊,这几年张家在泗阳财力愈发雄厚,您这帮商不帮士,可是叫人摸不清了。”

“哎哟,瞧管家说的哪里的话,什么帮不帮的,孟夫子传道受业,吾等子侄还得仰仗夫子,实乃是人张老板先来的,又早有口信儿交待,小本生意能得经营,也靠诚信二字,您说是不是?”

干管家冷哼了一声:“谁不知掌柜这等商户是惯会说谈的。”

言外之意无非是瞧不起商户,嫌商世故狡猾,书坊掌柜闻言心有不快,不过却也未曾与之起龃龉,只一应赔笑。

许禾从书坊里出来,脸色不大好:“当初不过就是因未在孟家开蒙,这孟夫子的管家见着咱们家的人便阴阳怪气,时时打压挑衅,像是非他猛家才能教出好学生一般,这般眦睚必报的性子,幸而未有把瑞锦瑞鲤送去开蒙。”

“说体面些是个管家,说白了就是个奴才,他既是敢几次三番的挑衅,若说未曾得到孟夫子的授意倒是让人不信了。”

张放远道:“骆夫子历来为人处世低调内敛,城中的私塾爱领着学生四处参加雅集诗会,说的好听是交流,实则风气不佳,无非是私塾之间的攀比。”

“谁家私塾的孩子雅集诗会拔得了头彩,谁家私塾的孩子写字又是一绝云云。如此既是能在私塾行间脸面有光,名声传出去,外头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把孩子送进私塾,孟家最是热衷此番雅集诗会,名头便是如此打出去的。”

“我听骆夫子说过,孟家还同他送过邀帖,不知究竟是想诚心邀约还是一探虚实,你也知道骆夫子的,喜好清净从不理会。孟家怨恨咱们家,又几次三番被骆家拒绝,也连带着怨恨起骆家了,四处诋毁。”

这些年在城里扎根,没少熟识朋友,贴心的也是有,家家户户都有孩子,外头的闲话也没少传到许禾的耳朵里。

无非便是说他们这等商户眼界窄小,识人不清,骆家那举子指不准真假,教导的小孩子也从来不带出去见世面,迂腐闭塞,老师不似老师,学生不似学生,压根儿教导不出什么来。

孩子年纪小且还看不了什么,等以后年纪大了,要是离了书塾进了书院便晓得谁高谁低了,到时候白白悔恨幼时未曾跟随良师,荒废了那许多载的光阴,以后也只得跟家里一般,子承父业做个商户。

许禾虽然是白丁,但是孩子有无长进还是看得出来的,也得亏是他们两口子以前就是从流言蜚语是非窝子里长出来的,只要自己心里有底儿,别人说什么一概不听。

与张家有交的商户有的同仇敌忾,也有劝着让把孩子送去书院的。

而今小家伙都已经六岁了,倒是能找到书院入学,不过两口子觉得在骆檐那儿学的挺好的,小鲤哥儿也就罢了,小哥儿只要能识写字就很好,不能下场去科考,两口子对他的要求也不高。

其实准确的说,两口子对两个孩子的要求都不高,只是瑞锦着实是喜好读书,也有意于科考,如此两口子自然会更为的留心其授学。

先时也问过瑞锦的意思,想不想前去书院里上学,凭借着这些年在城里的人脉,送去城中最好的书院择选个好的夫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瑞锦觉得就在骆夫子里的私塾里学的极好,并不愿意去书院里。

瑞锦从小就稳重,两口子也不必担心孩子是贪玩儿才不肯去书院的,切身上课的是孩子,既是孩子说好,那他们也就不必多操心夫子的事情了。

两人心意一致,虽也为闲言碎语所扰,却也不曾当真伤愁。

说谈了一阵儿,两口子发觉乘坐的马车不知何时未曾行走了,张放远还赶着去会客,不免问了一声:“发生何事了?”

“老爷,前头有人闹事,可要上前去。”

张放远眉心一动,掀开帘子瞧了瞧,巷子堪堪能来往两辆马车反向而过,前头虽是未有马车,却是团了一群人,马车倒是也能过去,只不过有些麻烦。

城里待久了,这般阵仗也不是鲜少见着,远见气势汹汹便可知不是什么良善之事。

村里人口少尚且常有争吵,城中人口密集,大事小事更是多,且还不似村里抬头低头都是亲戚的好劝架,城里大家遇事儿连热闹都不喜去看,少不留意就被拉去了衙门做人证,平头老百姓不敢沾染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