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西淮在机场的候机室里开了场视频会议,对面是幽默工作室的公关团队,作为大Boss的关雨濛并没有坐在首位,过程中频频看手机。沈西淮亦低头确认消息,只是陶静安迟迟没有回。

昨晚他在她沙发上坐了一夜,起初只是干坐,脑袋里蒙太奇般闪过寥寥画面,后来去看沙发旁的书,随手抽出一本,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他翻看她做的标记和写下的每一条感想,在“费尔马的最少时间律”旁她写:如果早一点看到这段,或许可以更好地感知物理的奥妙,高中就不会学得那么痛苦。

他知道她物理学得不算好,但从不知道她学得痛苦。每每她跟同桌请教题目时,脸上总很恬静,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惹恼她。她基本都坐在教室做题,戴着耳机听英语,让人不好过去打断她,也没有多少机会和她说话,而她的耳机也经常分一半给她的同桌。后来他知道,她跟她的同桌也不总是听英语,还经常听她喜欢的音乐,那些音乐多半来自国内外的乐队,乐队里又包括了披头士。

他也远远见过她奶奶,慈祥和蔼很爱笑,看不出身上有病痛。

而陶静安也经常对着她的同桌笑,对着身边每一个人笑,甚至在学校的树底下捡叶子时也是笑着的。他偶尔会察觉到她的失落,猜测她正被什么所困扰,但这种时刻往往很短暂,很快他就跟着她一起忽略过去。

他翻了一夜笔记,窗外渐亮,没等到她醒他就走了。上午的会开得囫囵吞枣,中午出发去机场前他犹豫要不要改签,直接不去也不是不行,但最终还是坐上了车。

视频会议还在继续,等一切细节落实,只等幽默工作室在确定的日期发布澄清公告。会议结尾,关雨濛终于抬起头来,笑着说:“合作愉快。”

沈西淮略过她的调侃,只说两个字:“有劳。”

视频挂断,手机紧跟着响了,他立即送到眼前,微怔片刻后接通电话。

“你在机场?”

“嗯。”

苏津皖一顿,说:“沈西淮,你想清楚了么?”

苏津皖作为当事人自然也出席了刚才的视频会议,早在两周之前关雨濛就给她打过电话,直截了当地问她是否想要澄清跟沈西淮的绯闻,她直接回绝了。同样的问题她在几年前就听过,问她的人是沈西淮。那时他刚从加州毕业回来,她的电影刚拿奖不久,却始终接不到工作,离“封杀”不过咫尺,媒体倒大着胆子拿她的感情状况做文章,标题无一不跟“触动接班人”挂钩,骂她的网友也层出不穷。沈西淮问她是否需要澄清,那时她几乎身处最低谷,前途一片迷茫,无心应对这些,沈西淮便尊重她的想法。

她知道他本人也并不在乎,早在高中时期他们就达成默契,解释无果那就作罢,相信的人自然会相信。

关雨濛给她电话时她仍这样想,但很快又接到沈西淮的电话。她分得清他是在商量抑或是已经做好决定,而这一次显然是后者。她没有询问原因,转而直接跟公司表达了需要公关的意愿。

她其实隐隐猜到了,那回在街上遇见那辆福特嘉年华,到餐厅后她故意暗示沈西淮,他不久后就出去打电话,随后又提前离了席。他没有透露哪怕一点点的情绪,但她知道他必定正在经历什么。

而不久前西桐在电话里的试探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觉得沈西淮很傻,甚至比她还要傻。傻到她在高中班主任发下来的班级留言簿上写下《重庆森林》的台词: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这或许是颠扑不破的道理,在那时却只是她的心愿。

那本留言簿从后传到前,再由第一排的人交还给班主任。她自认遵规守纪,却仍趁着课间操去了办公室,留言簿厚厚一本,她很快看见自己的字迹,随后看见沈西淮的名字后只是一片空白。再往后翻,底下一行有葱茏如草木的字体,名字后跟一句:感谢家人老师同学,感谢郑暮潇。另一人则更加简洁,只写五个字:感谢陶静安。

她并不是第一个来翻看的,有人比她更早。

她了解得很有限,所以只能朝电话那头的人问:“你想清楚了么?”

沈西淮反问:“什么?”

他不愿意说,她便不再问。

电话一挂,沈西淮去登机,落地后终于有新消息进来。

“Paige把你车钥匙给了我,你要让人来把车开走吗?”

他直接回了电话过去。

“在公司了?”

“嗯。”

“车我晚点让人去开,到时候打你电话。”

那边默了几秒,语气里透着些小心翼翼,“你占两个车位了。”又说:“你给我一个地址吧,这两天我找时间把你上回那辆开过去。”

他知道她没用过他的车,连玄关上车钥匙的位置也没变过。

他脚步稍慢,很快说:“我住处还记得么?地址我发你,你停在车库就好。”

那边应了声,过会儿说:“昨晚我喝断片了,可能说了些奇怪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西淮脚步一顿,在旁边停下。

如果不是喝醉,陶静安势必不会在他面前哭,也不会说那么多话。她或许在说谎以掩饰尴尬,也可能没有。

他冲那头说:“你什么也没说。”

电话里一阵沉默,很快听见那头有人喊她,她解释两句,匆匆收了线。

喊人的是Leah,提醒静安准时参会。

化妆品项目的小组会已经在上午结束,最终方案压根没有讨论的余地,也没有讨论的必要,简单粗暴到让忙活了几个月的小组成员频频陷入沉默。

爱迪生在他的“创意”工厂墙上贴了画家乔舒亚·雷诺兹的话:没有任何权宜之计可以让人逃避真正的劳动——思考。

这个项目有充足的预算,有流量明星助阵,甚至还要带组南下出外景,唯独没有创意和思考可言,甚至还不正确。

但必须得做,得把所谓的创意费赚回来。

小组会间,静安避开了那位男实习生的视线,迈凯伦开过,他又换了辆英菲尼迪超跑。

工作归工作,下午去买咖啡,静安仍按他口味捎了一杯,大家自觉来领,剩下一杯始终在桌上,她只好送去他工位。

走时被他喊住,去看他界面上的旅游攻略,地点是他们即将出外景的城市,又听他建议说可以自驾过去。

静安解释一句“机票公司会报销”,转身回了自己工位。

她头有点疼,胃也不舒服,边按太阳穴边看桌上那枚夹着银杏叶的书签。沈西淮说她什么也没说,大概是在配合她,或许也恰好符合他个人的意志。

她记不太全昨晚都说了什么,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哭了。除去奶奶几次病危,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她不太习惯将自己极私人的负面情绪展示在其他人面前,她也不认为自己多么脆弱,可以自我消解掉大部分的烦恼,而昨晚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