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皎洁的清明月光自窗牖流泻而下,顾珩背对月光而站,半个身子隐于暗处,惟有桌案上的那盏豆光,忽明忽暗地渡在他的脸上,难以辨测他眼中的神色。

顾珩神色阴鸷地望着秦观月,内心不由得翻涌起波涛。

他用指尖轻轻掠过着雪袍的袖口,眸底神色渐渐暗下去。

“丞相。”秦观月掀开苍青的衾盖,缓缓起身,站在月色下。

实则她的掌心也沁出了一层湿汗,她从未这样站在顾珩的面前。

即便那夜他已看清了她的全部,但那时候到底与此刻不同。

月色覆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轻纱。她如同话本里烟视媚行的妖魅,楚腰徐徐波动,带着馥郁的暖香走近他。

“别动。”

顾珩的手按住了她的肩,不让她再向前。

或许是因门窗紧闭的缘故,秦观月的体香似乎更加浓郁。

这香不仅对男子有用,亦对女子有效。

顾珩的手皙白而修长,比之寻常男子更为光滑冰凉,但许是握笔过久的缘故,掌心处也略有一层薄茧。

凉润的掌心覆在秦观月的肩上,似是一滴雪水落下氤开。

她佯作惊讶地抬了眸子,眼尾挑着三分笑意。

“丞相不是怕我弄脏了您的衾席吗?”

秦观月并不纳罕于顾珩的拒绝,他每次都是这样,要端着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人前他是琅琅玉树的清冷谪仙,人后呢?

秦观月见过顾珩失控的模样,唯有她知道他的力魄与恒久。顾珩的确如世人所说,极具聪慧,他六岁便能自赋诗篇,无论是什么事情,亦有无师自通的本领。

身上的香似乎起了作用,秦观月也有些意动,她抬起柔荑,想要触上顾珩的肩,却被顾珩躲开。

秦观月诧异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极冷的眼。

“站过去。”

顾珩负手而立,气质凛寒地抬了抬下巴。

秦观月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那处一个摆着兰花的矮架。

她看着顾珩,他的额角涔出一层密汗,似是极尽压抑的模样。

可他薄唇紧抿,神情又极严肃。

秦观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试探性地问:“丞相还在生气吗?”

“站过去。”他静静地望着秦观月,通身透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令她浑身一颤。

秦观月知道他为城阳王之事憋着火,故也不敢多问,手足无措地站在了那兰花架处。

顾珩的书台在兰花架正对面,他望了秦观月一眼,便转身向书台走去。

他点亮书台上的烛,拿起一本折子,展开,不再看秦观月一眼。

秦观月站在兰花架旁,见顾珩正垂眼于手中案牍,一丝难为情的感受攀遍了她的内心。

顾珩……应该只是在生她的气,不愿与她谈论这些情思吧。

冰冷的墙面抵着她的后背,雪色在烛光下一览无余,兰草的翠绿长叶不时地拂过她小臂。

她不知道案前的顾珩此刻是什么感受,可那香料已让她眼前眩晕。

秦观月试图抬起手,却听见书台前传来顾珩略含低沉的声音。

“我让你挡了吗?”顾珩神色正经,仿佛是在与她说什么经论道义。

秦观月怔在了原处,肌肤下透出了一丝绯红,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珩也会这样无耻。

明明之前都是她主动靠近他,哪怕只是握一握他的手,他都会面红耳热,如今竟能这样坦然地说出如此龊语。

秦观月强忍着心中的羞恼,放下了手。

顾珩看着秦观月不甘而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心中生出了一丝快慰。

他就是要刻意罚她,让她为自己的不专而付出代价。

即便此刻他自己也不大好受,目光落在折子上,却是一字也看不进去。秦观月的体香钻入鼻息,仿佛千万只蝼蚁啮咬着他的心神。

又过了一会儿,顾珩只觉脑中昏昏沉沉,他起身推开了窗牖,褪去了身上的雪袍,试图让屋内的香淡去些。

虽知西山居外不会有闲人进出,但秦观月还是怕有人会从窗外窥得这满室缱绻。

她不安地蜷了蜷身子,试图将自己遮蔽在那兰花后。

温热的夏风自窗牖流入,缓缓地流淌在室内,窗外偶有几声蝉鸣响起。

秦观月再难等待,见顾珩铁了心要晾着她,便先服软告饶。

她开口唤他,连声音中也染了一丝哭腔:“丞相,我知错了……”

顾珩这才肯看她一眼。

他自窗前回头,冷笑了一声:“饶你?我怎么不知娘娘今日有什么错?”

顾珩终于愿意开口,她欣喜地向前一步,却被顾珩的一记眼风吓退。

秦观月怯怯地退回了原处,垂眸解释道:“我与城阳王只是今日恰巧偶遇,并非淑妃说得那般难听。丞相若不信,大可去问墨隐。”

顾珩望着她,不语。

他望着月色下的她,心中似有波涛翻涌。

可他今日在竹林中,的确亲眼看见了城阳王握着秦观月的手腕。

何况秦观月这般三心二意之人,往日便与秦小世子不清不楚,今日淑妃所言或许不仅全然,但若二人行举端正,又怎会让人有了捕风捉影的机会。

怒火与欲念交织,燃烧着顾珩的灵智。

他走回桌台前坐下,冷冷道:“娘娘和谁一起,与我何干?”

顾珩的嗓音冰凉,幽深的眸子盯着秦观月看,惹得她浑身发凉。

“何况墨隐是你的人,她嘴里怎会有一句实话?”

秦观月见他明知故问,堵得自己无话可说,恨得只想扔了他的兰花。眼下她就这般地站在他面前,还要接受他的质询,真教人又恼又羞。

她竟没想到顾珩是如此气量狭小之人,她已这般服软,而他分明也有心意,怎还能克制的住?

顾珩也不过是初尝了些甜头,本该是最容易哄骗的时候,竟还能生生扛住了这香料的作效,想必是今日之事真的惹了他不快。

况且顾珩本就对她尚有戒心,如今这事若不给他一个说法,他是万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已费了这些心力在顾珩身上,还未获得她想要的,连娘亲都还在秦国公手里,这让她怎能甘心就此罢休。

她且忍了今日,待来日定要找顾珩秋后算账,也让他尝尝这般卑微求全的滋味!

秦观月平息了心中怨火,只轻轻柔柔地抬起眼,颤着眸底水光,哽咽问他。

“丞相要怎样才能信我?”

顾珩默了会,指尖在书台上轻轻划着圈,似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屈起食指,叩了叩眼前冰凉的金丝楠木书台,发出清泠的两声响。

“过来。”

奇石林之事非但没能扳倒秦观月,还得了顾珩一顿批讽,淑妃一回到寝宫,便气得摔碎了三枚玉杯。

玉书今日已然暴露,不能再在秦观月处做事,这枚棋子,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