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国公府的刘妈妈疯了。

墨隐告诉秦观月,几天前,刘妈妈家中进了一帮流匪,劫走了刘妈妈的女儿。就连秦国公府在暗中派人找寻,也不见下落,刘妈妈一时受了激,变得疯痴起来,整日抱着个绣花枕头叫女儿。

本以为这姑娘被流匪掳去,即便不死也残,谁知几日后竟完完整整地被送了回来,就是接连几天灌了许多避子汤,一时伤了元气,恐怕再不能生育。

秦观月听后,放下了手中茶盏,若有所思。

近年来燕帝作恶多端,十六州的确常有百姓不平,难以生存,只得结团为流匪生乱。

可这毕竟是在京畿,防守严明,何况纵有流匪生乱,又怎会不去劫那些高门大户,反倒只劫了刘妈妈一家,且连国公府的人都寻不出下落。

想想便知,放眼燕都,能有这等本事的,恐怕只有一人。

秦观月向窗外看去,正是用膳的时分,牖外细雨连绵,长街不见人影。

确像是私会的好时候。

若只留在毓秀宫中孤芳自赏,岂不是辜负了这一身新衣?

秦观月换上新鞋,撑伞迈进了细雨夜。

清平观每逢雨夜则更显幽寂清冷,贺风为顾珩多添了一盏油灯,摇曳的豆烛如潮波般缓缓徐之,照亮了顾珩掌下的案册。

秦观月到清平观时,未曾看见贺风的身影,前来迎她的是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叫无尘,实为顾珩手下的死士。

这不是无尘第一次看见秦观月,故也并不意外,只对秦观月说顾相与贺大人正在浮云居议事,他去通传,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秦观月点了点头,站在檐下收起伞。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无尘的背影。

顾珩身边侍奉的人不算多,但每个人都有誓死报效的决心。

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他甘心付出生命,作为一名臣子而言,这实在有些可怕。

秦观月不敢猜测,顾珩手下像贺风与无尘这样的人,究竟还有多少个?

檐下的一滴雨落入她的衣领,凉的她缩了缩肩。

浮云居中,顾珩执笔在纸上勾画,贺风不禁问道:“丞相,属下有一事不解。”

顾珩手中的笔并未停顿:“何事?”

“刘妈妈的事,只怕秦国公府已对您有所猜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顺便救出俪贵妃的娘亲呢?”

闻言,顾珩抬头,眼风轻飘飘地从贺风面上掠过。

“这是秦国公现在制衡她的唯一手段,你觉得,他们会不仔细照看吗?”

贺风会意。

说到底,秦国公府,比任何人都害怕会失去这张底牌。

“可是俪贵妃或许想不明白,只怕要为母亲担忧。”贺风研磨,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愿意帮她,已是施舍,为何要在意她的感受?”

话语一顿,顾珩放下笔,注视着贺风,语调平静:“说起来,你为何关心起她来?”

贺风闻言方觉适才说话不妥,从脖子红到了耳后根。

他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不过是为丞相考虑,万不敢逾矩。”

顾珩不置可否地拿起笔,笔尖蘸了墨,又在纸上圈画起来。

“你年青浮躁,最容易被她这样徒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迷惑。总之,她是艳鬼化身,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贺风,你是我最属意的臣下,万不可因这样的女人而动摇。”

贺风感慨于丞相境界高深,非自己所能及,羞愧难当地点了点头,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替他解了窘境。

贺风打开门,见无尘在外,道是俪贵妃等候已久。

贺风回头看着顾珩,等待丞相发话。

顾珩的笔尖微微一滞。

听见窗外雨打青石,他微皱了眉。

“去请。”

不一会儿,无尘领着满身雨气的秦观月而来,秦观月走进浮云居,贺风与无尘识相地退了出去。

秦观月想到那夜,在浮云居内,她楚楚可怜地伏倒在顾珩膝旁,像他剖陈自己的凄惨身世,求丞相怜她。

那时的她似乎只能低微地仰望顾珩。

虽然现在她还是只能像菟丝花般依附着顾珩,可秦观月知道,顾珩如今待她,多少有些不同了。

正如她料想的那般,顾珩也不过是比寻常男子稍微多了些礼法的束缚与道义的克制,但这并不能阻挡她诱起他原始的心火。

终有一日,他会虔诚伏倒在她的裙下。

“在看什么?”

秦观月被顾珩发现了自己的失神,忙从忖思中回过神来,顺手指向窗边铜架上的白鸟。

“之前来没见过它。”

顾珩侧眸看了眼:“之前被贺风放在外面,这几日挪到屋里躲雨。”

这只鸟顾珩在山间救下的,当时它断了翅膀,可怜兮兮地摊在顾珩手中。

精心照看了一个月,顾珩要将它放归山野时,它死活赖在顾珩手中,不肯走。

倒是和秦观月很像。

顾珩不喜欢它,吵得很。

“娘娘喜欢,送给你。”

秦观月摇摇头:“我养不好的。”

顾珩低笑一声,也不追问缘由,目光状似地无意间落在了秦观月微湿的绣履上。

“雨天行路不便,娘娘过来要说什么?”

秦观月笑着走到顾珩案旁,拿起台上的墨锭,在砚台上缓缓转着圈。

“来为丞相,佳人添香。”

“自诩佳人,娘娘对自己的容貌,倒是一贯自信。”

秦观月续言:“难道丞相不是这么觉得吗?”

顾珩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笔,蘸了蘸这新来的“侍笔小奴”为他研磨的墨汁,在册子上勾出一个圈。

烛光斜斜地将他二人的身影映在身后的白墙上,她站在案边,卷袖为他研磨,而他低眸勾画江山。

这是第一次,他与她之间不与风月、情念、声色有关,即便缄默不言,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情。

在那瞬间,顾珩生出一种模糊的幻觉,他想起他的娘亲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在爹爹身边,静声为他研磨。

只是,那是夫妻间特有的闺房之乐,他与秦观月,又算什么呢?

这样的温情使他感到有些奇怪,顾珩开口,打破了这番沉寂。

“在宫中待久了,闷吗?”

秦观月指尖一顿,抬眼望他:“丞相什么意思?”

“没什么。”

墨锭下不断生出新的浓墨,秦观月懒得揣摩顾珩欲言又止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玄秘,她知道,她永远难以窥透顾珩深如古井的心,干脆不去费那闲心思。

墨已够用了,秦观月把墨锭放下,轻声问他:“刘妈妈的事,是丞相为我做的吗?”

顾珩搁下笔。

她这样直接地问他,才让他觉得适应了些。刚才那样的氛围,让他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