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过往棱角

手机响了三次,路倏吐掉牙膏沫,拿毛巾擦了擦,点了接听。

“还没醒呢,都几点了?”那头传来沈含窝火的声音,“妈妈昨晚再三嘱咐过,医院人多,过了预约时间就得等到下周去了。”

“妈。”

“我说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吧?要不是我和你爸这两天太忙——”

“妈!”路倏捏了捏眉心,打断沈含女士的机关枪,“我起了,刚才洗漱没空接。你忙你的,别操心我俩。”

“我不操心谁操心?我不管你们怎么长这么大的?”

路倏叹了口气,感觉沈女士应该是快进入更年期了,最近一句话就能炸毛不说,急起来能把家里三个男人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惹不起,投降道:“好好我知道,您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我们都知道,我去吃早餐了,你也说不能迟到的,先挂了。”

说完立即把电话掐了,估计沈含那边也是真忙,没再拨回来教训他。

走出卫生间,厨房的门正好被人推开,门内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褚钦江端着鸡蛋吐司和牛奶走向餐桌,招呼说:“yan,吃早餐。”

路倏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在腰间浅蓝格子围裙上停留几秒,走过去喝了口牛奶,饶有兴趣问:“你做的?”

他起床后经过厨房,发现褚钦江在里面忙活,本着好奇没插手,没想到竟然真能捣鼓出两份早餐来。

褚钦江有点不好意思说:“姨姨,做的,我只热。”

路倏笑了笑,帮他把围裙摘下来:“很棒。”

两人坐下开始吃早餐。

从很久之前起,除去寒暑假,他们每个周末便都是这样。

沈含做好早餐,叫他们起床,吃完后再一起陪褚钦江去医院复健,若路铭衡在家,则是四个人一块儿。

复健完大人有空便带他们出去玩,没空回家休息。

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互相陪伴着过来了。

褚钦江吃饭很优雅,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沈含和路倏都不是这个款,多半是和路铭衡学的。

路倏盯着褚钦江,看他将鸡蛋吐司切成小块,用叉子一块块放进嘴里,吃完后再喝一口牛奶。

动作有条不紊,斯文而从容,一眼便知是精心教养出来的。

再看看自己,左手捏着吐司,右手随意拎着杯口,牛奶再有几口就见底了。至于鸡蛋,早被他一筷子塞嘴里了。

吃相豪放了十七年的路倏,忽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些许莫名的不自在。

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他放下吐司,也学着褚钦江那样,用叉子小口叉着吃,大概吃到三分之一,就觉得自己像傻逼。

一大早起来他妈研究吃相?

男人吃相豪放点怎么了?

谁会说?谁敢说?

路倏你有病。

暗骂自己几句,胡乱将吐司塞进嘴,接着把牛奶三两口灌下去。

很好。

舒服了。

“yan,怎么?”围观了全程的禇钦江,满脸不解,“早餐,不好吃?”

“没有。”路倏擦嘴,抬了抬下巴,“你吃你的,等下我们打车去。”

“好。”

路倏已经吃完了,褚钦江自然不会让他等太久,加快进餐速度。

十五分钟后,俩人坐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待会儿想去哪玩?”路倏问。

褚钦江把车窗摇下来一部分,温热的风吹在脸上,今天终于没下雨了。

“你呢?”他问。

“我都行。”路倏手伸过来,在他耳边放了一只蓝牙耳机。

灵动的轻音乐传进耳内,是久石让的,菊次郎的夏天。

曾经有几次去做复健的路上,褚钦江会突然表现出焦躁抗拒的情绪,沈含如何哄也没用。

每当这时,路倏都会给他一只自己的耳机,用音乐来安抚,陪着他一起听。

姿势有点别扭,路倏弄了好一会儿才塞稳耳机,正要收回手时,褚钦江转过了头。

猝不及防,路倏感觉自己手腕最敏感处,被什么轻蹭了一下。

直到温热的气息洒出,缠黏在皮肤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褚钦江的唇。

仿佛被灼烫到一般,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欲盖弥彰背在了身后。

倒是禇钦江吓了跳,不由分说将他手腕再次扯到身前,紧张问:“疼?”

褚钦江指腹摁在腕上,皮肤触感被放到最大,他还轻轻摩挲了一下。

路倏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似的紧绷起来,宛如一只炸毛的动物。

灼热感变成酥麻,沿着静脉传进血液深处。

心脏在胸腔内狠狠撞了一下。

路倏感觉自己可能真的犯病了。

“......没事。”他闭了闭眼,深呼吸,编了个谎,“可能是静电。”

抽回手腕,把耳麦音量调到最大,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你刚刚,想说什么?”路倏随口搭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声音大,伤耳朵。”褚钦江摁住他手机按键,把音量调回去,说,“我想,去游戏厅。”

“嗯,去游戏厅。”路倏说,继而又补充一句,“想去哪儿都行。”

下车后,路倏总算恢复了正常。

对于自己最近这种一惊一乍、时不时犯病的行为,他的猜想是快期末了,精神压力大造成的心理问题。

回去吃点安神的就行。

医院有一栋专门建的康复大楼,脑外科在三层,事先预约过,没等多久就排到褚钦江了。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路倏摸了摸他脑袋,“别怕。”

褚钦江点头,转身跟护士进了复健室。

这种康复治疗过程是全封闭式的,里面只允许病人和医生护士在场,家属不能进。

好在给褚钦江做复健的是非常温柔开朗的姐姐,他心情相对来说比较放松。

“来啦?”医生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褚钦江坐在她对面。

“不紧张哈,我刚看了你上次的测试表和各项检查结果,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语言功能恢复的也还行,算是进步非常大。”医生递过去一杯水,说,“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嗯。”褚钦江接过,说了声谢谢。

“好,那咱们开始吧。”

..........

复健过程要两个小时左右,路倏坐在外面长廊上,没玩手机,就那么倚着靠背听歌,安静等褚钦江出来。

时辰尚早,病人家属不多,间或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并不聒噪,路倏盯着白色的墙,逐渐出了神。

其实已经很久了,久到连当初意外发生的具体细节,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乍然有些记不清,褚钦江是以何种姿势掉下去的。

时间给过往添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丢在角落生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