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清理

冬日的光更偏向昏黄。

照在门前牵马含笑的少年周身, 却丝毫不能消融那自内而外的寒意。

“左姑娘,好久不见啊。”赵辰立在光下,一双眼儿睇过来时,那目光如有实质, 像是直接打在了人身上。

被他这么唤了句, 左连枝一时慌了神, 暗道这小子怎么有些邪性,不由生了些退缩之意,勉强笑道:“阿辰, 你今日怎么来了?”

她半垂着眼避开赵辰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好转,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手脚渐渐生了凉。

赵辰温声道:“传话都传不好,看来左姑娘的侍从们, 真是欠些教训。辰今日过来, 是因父亲思念舜年与左姑娘,特来接你们二人去探望他的。”

左连枝轻轻打着颤, 用力掐了把指尖,感受到那股痛意后,她才算清醒了些:“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健忘。这不,才听他们说过的话,我又给忘了。”

赵辰点了点头,令侍从掀开车帘,示意她上车:“从前也派人与左姑娘说过的, 只可惜, 左姑娘似乎不记得。正好今日国子学休假, 知道左姑娘健忘,辰亲自送你们两个过去,也免得又忘了。”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赵舜年,眸色沉了几分:“见着你阿姐了,也不知道唤人么?”

只消被他看上一眼,赵舜年便吓得一个哆嗦,这会儿被呵斥后,更是眼珠子乱瞟,颤巍巍唤:“阿姐。”

全然不似从前的神采。

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左连枝有些心疼,更是恨铁不成钢地一瞪,胸腔里意气积攒着,已经被架到这份上,不想上那车也得上。

往前跨了几步,咬牙由侍女扶了上去。

看着车帘在跟前放下,赵辰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冷冷瞥了眼那架马车,翻身上了牵在手中的骏马。

左氏宅邸稍显偏远,处于洛阳城东南角,约莫两刻钟的工夫,才到了洛阳监牢外。

“辰已打点好狱卒,左姑娘快带着舜年进去罢。”赵辰下马后,将缰绳系在道旁柳树上,才转身说了句。

眼瞅着那姐弟俩进去了,赵辰却未进去,一直候在监牢外,身子轻倚着垣墙,仰头看了看天色。

一刻钟后,左连枝二人自狱中出来,许是监牢寒气重,俩人的面色皆有些白。

他迎上前几步,挑眉道:“这么快么?辰还以为,左姑娘和舜年许久不见父亲,有许多话要说,还央求了狱卒好一会。”

看着他那张温润的面庞,左连枝脸上那笑险些要挂不住:“嗯。”

又扫了眼,赵辰突然阔步朝监牢走去。

那狱卒收了他好处,办事自然殷勤,弓着身子在前边开道,一路引到了一间狭小阴暗的小室中。比起官狱的环境,可谓是天壤之别。

似是察觉到有人过来,着一身麻衣的男人突然动了动,猛地冲到栅栏边上:“舜年?”

“都出去了。”赵辰缓步过去,慢条斯理道,“父亲难道以为,他会折返回来不成?”

赵维民一怔,唇瓣哆嗦着,目眦欲裂地看他:“你——”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紧跟着身子一瘫,滑坐到地上。

赵辰也跟着蹲了下去,手扶在栅栏上,轻声问:“今日见着了舜年与左姑娘,父亲开心吗?”

“你……你……”赵维民双目圆睁,一手指着他,半晌发不出个音节。

赵辰拧了拧眉:“父亲瞧上去,怎么不大高兴?可方才,不是见着了父亲最为挂怀的俩人么?”

赵维民死死瞪着他,咬牙道:“你这个逆子!”

潮湿阴冷的监牢,让这句话更显出那股森森寒意。

寒气自监牢内散发出来,无一丝缝隙地包裹在身上,赵辰摇了摇头,眉头轻皱:“父亲是不是说错了?我来看你这么多回,舜年和左姑娘不肯来,我亲自将他们送来,怎么会是逆子呢?”

“你是不是对舜年和连枝做了什么?”赵维民面色有些冷,沉声道,“还是你威胁他们了?”

片刻前,他见了那两个孩子满心欢喜,正要问他们之前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一直不来见他,连枝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赵阿叔,你是有案子在身的人,同你走得近了,旁人难免说闲话。我是左氏女,如今已经归家,同你便没了干系,以后还是少叫人来寻我为好。至于舜年,他才刚被退了亲,在亲事上本就艰难,更是不适合常过来探望。”

赵维民神色一怔的恍惚,迷迷糊糊想着,到底不是自个亲生的,再疼她,也不能够。愤懑之下,他问赵舜年:“你也是这般想的?”

无论怎么问,赵舜年就是不肯说话,一直摇着头,到最后更是哭了出来。

那一刹那,他心就凉了半截。

撩了下衣摆,赵辰惊诧道:“怎么会!父亲怎能这么想我,舜年同父亲说什么,皆出自他本心,我方才都不在这儿,怎能管这么远?”

赵维民道:“若不是你说了什么,舜年……”

“何必呢?”赵辰忽的收了脸上的笑,轻声道,“父亲为何要逃避?是不敢承认,你宠了十几年的两个孩子,根本不拿你当回事吗?”

赵辰起了身,看着赵维民面色一寸寸灰败下去,笑了笑,拂衣而去。

先是将左连枝送回了左家,他才又领着赵舜年回去。

左连枝一路惴惴不安着,直至安稳落了地,到了左氏府宅门前,才算是松了口气。

赵辰归府时,赵原已然在门前等着,一直抻着脖子眺望,直至见着了跟在他身后的人,紧拧的眉心才松散了些。

待赵辰甫一下马,他便扯着人进了府,急声问:“你没犯糊涂吧?”

刚从官署回来,赵原就听下人说赵辰今儿带着赵舜年同左连枝出去了,担心他一个冲动干了什么糊涂事,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赵原吓出一身冷汗,已经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

赵辰道:“大哥,我还没蠢到这地步,大张旗鼓领着人出去动手。”他唇角衔了抹笑意,温声说,“带他们去见见父亲,让父亲知晓,自个养了两个怎样的白眼狼罢了。”

看着赵舜年已经走到二门处的身影,他眼中浮起冷意,轻声道,“不必我脏了手,还有更看不顺眼他们的人在。”那日在官狱,父亲提起徐氏母子时,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赵原以目询问。

赵辰则朝上指了指,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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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侯入狱,又是这样不光彩的事儿,多多少少会涉及到皇后。

其实这事也不算罕见,虽说是写在律法里头的东西,又有几个真因着这个入狱的。众人不禁猜测着,陛下恐怕是对淮安侯不满,才会叫这案子判了下来。

对淮安侯不满,归根结底,可不就是对皇后不满?

有那自以为窥得了真相的,这段时日以来,对皇后的弹劾屡见不鲜。即便皇帝已然发作了一批人,手段也狠,也挡不住那零零散散不信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