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小儿夜啼

赵辰进宫那日, 冬日连绵的雨势初歇,难得露出些晴日来。

暖融融的曦光往洛阳城一洒,雨痕随之消弭,浅灰色的琉璃瓦沿折射出细碎的光。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 赵辰这次学乖了许多。

甫一进了延德殿, 待行过礼后, 一句狡辩的话也没敢说,两手垂在身侧,乖乖站在一旁准备听训:“阿姐, 我错了。”

赵懿懿怔了怔,差点被一口茶水给噎到, 好不容易克制住神色,凝神抬目看他一眼,才问:“错哪儿了?”

虽问得镇静, 然心中却不可谓不惊骇,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辰仍是低头看着青砖, 轻声说:“不该行事这样冲动,也不该逼得这样狠。”

赵懿懿按了按眉心,皱眉道:“王家状告父亲在赵舜年婚事上妄冒,是你给牵扯进来的?”

“是。”赵辰迟疑了一瞬,旋即点点头,脑袋埋得低低的,“是我命人往王家散的消息,稍稍提及了律法上这一条。早在父亲与徐夫人双双进兰若寺时, 王家就不想要这门亲事, 是怕误了自家名声才忍下来。这回有这样好的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

他答得顺畅且沉静,赵懿懿却突然觉得头疼起来。

看着边上剥橘子的赵端端,她挥了挥手,轻声道:“你出去玩会。”随后又屏退了众人,叫殿中只余他们两个。

满室皆静,赵辰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他今年也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行事也是随心而动,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机敏,才在背地里做下了这些。

虽然自觉没做错什么,然这会儿在长姐面前,难免心虚了起来。

“背律法花了多久?”

冷不丁一声问话,赵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脱口而出道:“一旬。”

赵懿懿道:“倒是挺快。”

赵辰心头一紧,忙道:“阿姐,我……我就是随便看了看。”

看着少年慌张的模样,赵懿懿心下一软,暗叹口气,声音也不由自主放缓了些:“左家同父亲正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既然敢告,手中岂会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折腾去就是,你何必这样急于求成?即便没有族谱,左家也有别的法子,他们如今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闹,为的不过是拖久一些,弄坏父亲与徐夫人的名声。”

赵辰虽聪慧,却到底年纪还小,不知其中缘由。见着折腾了这么久还没个定论,只以为是左家没能耐,才按捺不住地出了手。

将这口气忍了这么多年,左家如今敢出手,正是因背后有了人撑腰。

有她在后边镇着,左家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父亲入狱,等回去后,你让大兄携你们,一道去看望一场。”赵懿懿声音淡淡,却如春日涓涓的流水,“你如今尚在国子学读书,大兄也复了官职,莫要落下口舌。”

官场上,一句不孝罪名比天还大,一旦被人拿捏了把柄,一顶帽子扣下来,轻则仕途就此止步,重则贬官罢免。

赵辰低头应了声是,觑着她的神色,见之平静淡然,似是没怎么生气,才渐渐安下了心。

却不由问:“阿姐,你不生我气么?”

“你行事这样冲动,我岂能不生气?”赵懿懿皱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半点心眼没长,全凭着一腔意气行事,也不知多为自己想想。”

赵辰回道:“阿姐,我想过了,正是因想过了,才做的。”他微微抬头,视线与那双柔婉的杏眸交汇,认真道,“我知道后果,可若是不做,不叫他们受些惩处,我这辈子也舒坦不了。总是如鲠在喉,辗转难眠。”

少年神色坚定,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扭转的决然。

赵懿懿从前只知赵辰性子桀骜难驯,却不知能到这个地步。

她皱着眉说了几句,少年倒是肯乖乖认错,瞧着叫人舍不得再说重话,却不肯松口。

“阿姐,你别生气。”见她轻轻蹙眉的模样,赵辰迟疑一瞬,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赵懿懿道:“既然律法背了,等回去了,将大楚律例默个三遍,等下月再亲自送来给我。”

大楚律例总分为三十卷,记述多且杂,若要一月内默上三遍,则十日必得默完一遍,是个不小的工程。

明知此非易事,赵辰半个反驳的字也不敢说,耷拉着脑袋应了:“好。”

方才坐在庭院里头弹琴,赵懿懿身上穿多了些,被那耀目的光一照,便觉得稍稍有些热。

吩咐完,起身进去换身轻薄些的衣衫。

“娘娘为了二郎,也是思虑良多了。”替她更衣时,云竹在边上小声说了句。

赵懿懿道:“叫他长长记性也好。”她若是真要罚,怎可能默几卷律例了事。

只因他行事太过激烈,才不敢淡然以对,怕他生了自满之心,在这条路上愈走愈远,这才故意出言敲打了几句。

让赵辰默律法,也是叫他将这记得更牢固些。

正梳着发髻,蔓草进来禀道:“娘娘,姜郎中过来拜见,亲自提了一匣子糕点,说是给长公主赔礼的。”

那日投壶,因姜嘉言连累,才叫赵端端直接在第二局折戟。想着她那性子,恐怕生吞了姜嘉言的心都有,赵懿懿便只是挑了挑眉,道:“让他带回去吧,就说心意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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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海池边上散心的时候,赵端端便瞧见姜嘉言拎了糕点过去。

她在边上逛了一会,估摸着赵懿懿二人说完了话,便要回延德殿去。

却在半道上,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长公主。”那为首的牙白长裙女官朝她行了个礼,含笑道,“长公主在这儿呢,奴婢们正要去延德殿寻您。”

赵端端后退了半步,问:“怎么了?”

女官道:“今儿太后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酥骨鱼,听说长公主喜欢用,特想请长公主过去尝尝。”

那女官声音轻柔,又不动声色地说了些制作辛苦,柔和的面色叫人下意识亲近。

然赵端端却只是回道:“刚用过朝食不久,倒也用不下这些,劳你替我多谢娘娘好意了。”

这些日子,太后总来找她。

有时是做了点心派人送来,有时是着人来请,有时甚至亲自过来。

就连阿姐也说,那是她的生母,叫自己不必顾忌太多。

“这是避不开的。”阿姐眸色柔柔地看她,声音清润,“当初将你同临川换了的,也不是她。虽也有错,却不是天大的罪过。”

可她还是不喜欢,也不想同她亲近。

听着她这样疏离的称呼,女官便知是不肯的了,暗叹一口气,声音也紧跟着轻了些:“娘娘这些日子,嘴上不说,心里头怎会不记挂长公主。只是去看一眼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犹豫许久,心头浮现起赵懿懿开解的那些话,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