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乔帕森(第2/2页)

古德瑟医生怎么可以把我留在这里?乔帕森想着。他试着去回想上次船医扶起他的头与肩膀、喂他喝汤并且帮他擦拭身体是什么时候。昨天来的是年轻的哈特内,不是吗?该不会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吧?他也记不得船医上次来看他或拿药给他是什么时候了。

“等等我!”他喊着。

只可惜那并不是喊声,连沙哑的嘎叫声也谈不上。乔帕森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或许是好几个星期没有大声说话了。他刚才发出的声响,即使在他两只隆隆作响的耳中听来,也像是被蒙住甚至没有声音。

“等等我!”这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必须用手在空中挥舞,才能让他们看见他,也才能让他们转身回到他这里。

汤马士·乔帕森无法把任何一只手臂举起来。光是尝试就让他向前跌倒,脸撞到沙砾地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他们爬过去,直到他们看见他并且转头回来。他们不可能将一个还很健康、能跟在他们后面爬一百码进到海冰上的同船伙伴弃之不顾。

乔帕森用他已经破裂的手肘边撑着身体,扭动着爬行了三英尺,然后再次脸朝下地趴倒在冰冷的沙砾地上。雾在四周翻搅,甚至让他看不太见身后几步的帐篷。风在呻吟,或者在几个还没拆掉的帐篷里,有更多被抛弃的病患在呻吟。今天的寒意直接穿透他肮脏的羊毛衬衫和长裤,让他全身冷得发抖。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爬离帐篷,很可能不会有力气再爬回来,而会被外面的冰寒与湿气冻死。

“等等我!”他喊着,声音虚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他爬着、扭着、蠕动着又前进了三英尺……四英尺……然后像只被鱼叉射中的海豹一样躺着喘气。他两只手虚弱无力、垂在身旁,不比海豹的鳍状肢有用……甚至更没用。

乔帕森试着把下巴抵在冰地上,让自己再前进一英尺或两英尺,却马上把他仅剩几颗牙齿中的一颗撞断了,不过他还是再次把下巴往下抵。他的身体实在太重,像被千百斤重物压在地上。

我才三十一岁而已,他激动、气愤地想着。今天是我的生日哪!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每一个音节都比前一个微弱。

乔帕森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两只没有知觉的手瘫在身体两旁,所剩的几绺头发在小圆石上抹出几道血痕。他痛苦地把脖子仰起,脸颊撑在冰冷的地上,让自己可以看到正前方。

“等等我……”

浓雾在他身旁绕旋,然后逐渐散去。

他能看到一百码远:穿过原本排了四艘小船、现在却空无一物的空旷地,穿过由圆卵石铺成的沿岸沙砾地,再穿过杂乱的岸冰,他可以看到海冰上的四十几个人及四艘小船正辛苦地往南走进海冰里。第五艘怎么不见了?即使距离这么远,船员的疲态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进展并不比乔帕森刚才辛苦爬行五码路的表现来得更有效率或更优雅。

“等等我!”这声喊叫把他几乎消耗殆尽的精力全都唤了出来,不过音量和他平常说话的声音差不多。乔帕森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核心的温热不断流进脚底下的冰冷砂石地。

“等等我!”这是他使尽力气的最后一声呐喊。这已经是男人的声音,不是猫咪的喵喵叫或海豹垂死时的吱吱叫。

但是太迟了。船员和小船已经离他一百码,而且正在快速消失中,看起来是一些黑色身影在无穷无尽的灰色背景中摇晃。冰的破裂声及风的呻吟声大鸣,连步枪的枪响也可以盖过去,更别说是一个被留在后面的人发出的单薄声音了。

在某一刻,雾突然散得更开,一道慈柔的光照亮了一切,仿佛太阳要出来把每处的冰都融化,把绿色的藤蔓、活着的生物以及重燃的希望,全都带来。但是,雾马上又合起,并且在乔帕森周围盘旋,用它冰冷、蚌壳般的灰色指头遮住他的眼睛,将他绑住。

接着,船员及小船不见了。

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