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克罗兹(第3/4页)

他们吃完最后一块比斯吉、喝掉最后一滴清水时,离陆地还有一千六百英里。克罗兹也算过,即使船上的比斯吉能让船员再撑上一个星期,到冬天时,他们离最近的人烟还是远达八百英里以上,即使他们真能如愿到达贝克河河口。

波拉德的小船上没有刚好去世的人,所以他们抽签。波拉德年轻的侄儿欧文·考芬抽到最短的签。接着他们再抽一次签,看看谁该负责下手。结果由查尔斯·瑞姆斯铎抽到最短的签。年轻的考芬发着抖向其他人道别。克罗兹永远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这里时,他阴囊紧缩的恐惧感。当时他们的战舰就停在阿根廷外海,他和一个年纪不小的船员一起在后桅高处担任守卫,而那个老水手就模仿那个男孩,用颤抖的声音说再见,让克罗兹吓得要命。考芬接着把头靠在船舷上,并且闭上眼睛。

根据波拉德船长后来的说法,他把手枪交给瑞姆斯铎,然后把脸转开。

瑞姆斯铎朝着男孩的后脑开了一枪。

其他四个人,包括这男孩的叔叔波拉德船长,趁着血还温热先把它喝了。虽然血是咸的,但还是和周围无尽的海不一样,可以喝。

接着他们从男孩的骨头上刮下肉来生吃。

然后他们把欧文·考芬的骨头敲破,把里面的骨髓吸到一滴不剩。

这个在船上打杂的男孩身体,让他们又活了十三天。正当他们考虑再抽一次签的时候,黑人巴兹莱·瑞伊因极度口渴及精力耗尽而死。再次放血、喝血、切肉、敲骨头、吸骨髓,让他们又多活了好几天,直到一八二一年二月二十三日被捕鲸船皇太子号救起。

法兰西斯·克罗兹从来没见过波拉德船长,现在却步上他的后尘。这个不幸的美国人后来还是继续担任船长,并且又出海了一次,不过就只那么一次,因为他又遭遇船难。第二次被人救起后,就没有人愿意再把船交给他指挥了。

一八四五年,也就是三年前约翰爵士的探险队起航前几个月,克罗兹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波拉德船长那时住在南塔开,担任那座小城的守卫,但城里的人和附近的捕鲸人都尽量避开他。听说波拉德船长衰老得很快,常常大声地跟自己和他早已死掉的侄子说话,并且在家中的屋椽上藏了一些比斯吉与腌猪肉。

克罗兹知道,他们这些人再过几个星期,甚至再过几天,就得决定要不要吃掉已死的同伴。

船员们已经快到临界极限:剩下的人太少,而且太虚弱,根本拉不动小船。七月十八日到二十二日在浮冰上休息四天,并没有让他们恢复体力。克罗兹、德沃斯和考区——虽然按理说,年轻的哈吉森中尉是探险队中位阶第二高的人,这些日子以来船长却没有给他任何实权——把船员们叫起来,并且命令他们出去打猎,修理雪橇滑板,填补船上隙缝,或修补小船,不让他们整天待在滴水的帐篷里,躺在冰冷的睡袋内。不过基本上他们能做的就是坐在还连在一起的浮冰上,过一天算一天。因为有太多细小水道、裂缝、未结冻的小水池,以及薄而脆弱的冰层环绕在四周,让他们无法向南、向东或向北前进。

克罗兹不愿意调头再朝西或西北方走。

不过浮冰并没有漂向他们想去的方向,往东南方朝着贝克的大鱼河去。它们像磨石一样不断自己绕圈子,就和过去两个漫长冬天里的幽冥号和惊恐号。

终于,在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六下午,他们所在的浮冰开始裂成碎块,克罗兹不得不下令叫每个人都进入小船。

他们已经用绳子把小船拴在一起,在过于窄小、根本无法让小船航行的水塘及水道中漂浮了六天。克罗兹还带着一副六分仪(他把比较重的经纬仪留在路上了),当其他人睡觉时,他会趁着云层偶尔露出裂口时,尽所能地测量。他算出他们的位置大约是在贝克河河口西北方八十五英里处。

克罗兹预测现在随时都可能在前方发现一个地峡,将威廉王陆块与先前已经被人探查过的阿德雷半岛连接起来的地峡。七月二十六日星期三早上日出的时候,躺在小船里的克罗兹醒过来,发现空气变凉了,蓝色的天空里没有半点云,还瞥见十五英里远外的天际出现陆地的黑影,南北两边都有。

不久之后,克罗兹就把五艘船召集在一起,自己站在带头的捕鲸船的船首大叫:“各位,威廉王陆块其实是威廉王岛。我现在已经确定,前方的海可以让我们一路朝东再往南通到贝克河,而且我愿意用我的最后一块钱来打赌,西南方远处的峡角和东北方远处的陆地没有连接在一起。我们在一条海峡里,而且现在是在阿德雷半岛北方,换句话说,我们已经完成了约翰·富兰克林探险队的使命了。这就是西北航道。靠着上帝的帮助,你们办到了。”

船员发出微弱的欢呼声,紧接着的是几声咳嗽。

如果小船和浮冰往南方漂移,他们就可以省下好几个星期拉船或航行的工夫。不过,附近的水道和开放水域却只往北裂开。

在小船里生活和在浮冰上的帐篷里一样辛苦。船上挤了太多船员。在船舷已被哈尼先生加高的快艇和捕鲸船上,船中的横板让他们多了一层睡觉空间。那些被拆解开,置放在拥挤快艇与侦察船上的雪橇,也可以当成交叉的T字形甲板使用。

即便如此,穿着湿毛衣的身体还是得不分日夜地与另一些穿着湿毛衣的身体叠在一起。船员们必须把屁股悬挂在船舷外大便。后来他们渐渐不需要了,连坏血病病情严重的人也一样,因为食物和水渐渐少了。虽然所有船员都已经不在乎形象了,一道突然而起的波浪经常还是会把他们赤裸的皮肤浸湿,把裤子冲到脱落,让他们发出咒骂、怒火中烧,并且在接下来几个长夜里忍受着冷得颤抖的痛苦。

一八四八年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五早上,克罗兹船上的望员(每艘船上最瘦小的人必须带着小型望远镜爬到短桅上望)看到不远处有一片迷宫般的水道,一直延伸到西北方陆地上的一角,离他们大约有三英里。

五艘小船上的一等水兵花了十八个小时划船前进。必要时,身体状况最好的人还站在船首用鹤嘴锄砍冰,或用矛把冰推开,让船能从狭窄的冰棚间通过。

当天晚上十一点过后不久,他们在一个尽是石块的海滩登陆。当时四周一片黑暗,云层再度遮住天空,只有在云朵偶尔错开的片刻,天空会露出一点月光。

船员们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把雪橇卸下来,再把快艇和侦察船放上去。他们也累到没有力气打开被海水浸湿的荷兰帐篷与睡袋。拉着沉重小船翻越过沿岸的冰和被涨潮浸得湿滑的岩石后,他们直接倒在粗石地上。他们成堆地躺着睡觉,靠着同船伙伴逐渐降低的体温来维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