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布兰吉(第2/4页)

在行军前几个星期,天气还很冷,血会冻住,所以情况还可以。但是现在,白天已经热到超过零度,有时还高过冰点,所以布兰吉就像头被杀的猪一样鲜血直流。

他的防水长外套与毛质大衣原本有些帮助,可以遮掩布兰吉严重的出血状况,不让船长与其他人看到。但是到了六月中,天气温暖,拉雪橇时不需要穿大衣,好几吨被汗水浸湿的外衣与羊毛衣就堆栈在小船上。白天最热的时候,船员们都只穿着长袖衬衫拉雪橇,等到下午天气转凉到将近零度时,才再多穿上几层衣服。船员们问布兰吉他为什么老是穿着长外套,他开玩笑地说:“我可是个冷血的人哪,小伙子,”他边说边笑。“我的木腿把地上的寒冷传到我的身体。我可不希望被你们看见我在发抖。”

他终究得脱掉大外套。因为布兰吉必须一跛一跛、非常辛苦地走着才能跟上大家,而且疼痛难堪的断腿让他光是站着不动也会流汗,好几层衣服不断结冻、融化、结冻、融化,让他无法再忍受。

看到他流了那么多血,船员们却没说半句话。大家都有各自的问题,大多数都是因为坏血病而出血。

克罗兹和利铎经常会把布兰吉和詹姆士·瑞德拉到一旁,询问两位冰雪专家目前冰海里的冰况。当他们绕过从安慰峡湾朝西南方突出的巨大峡角一一或许害他们多走了二十英里路——再次沿着峡角南岸往东走的时候,瑞德认为在威廉王陆块与北美大陆之间的冰(不论威廉王陆块到底有没有和大陆连在一起)会比西北方的堆冰融化得更慢,因为在夏季雪融时,那里的冰况变化较大。

布兰吉比较乐观。他认为,堆累在峡角南岸的冰山已经愈来愈小了。由冰山构成的墙曾经是分隔沿岸陆地与海上堆冰的高大阻碍,现在却已经算不上阻碍,只不过是一些低矮的冰塔。原因在于:威廉王陆块的峡角遮住了海域及海岸,或者是这片海湾与海岸,所以当冰河般的冰从西北方无情地挤向幽冥号与惊恐号,甚至挤到惊恐营附近的海岸时,这里却不会受到影响。布兰吉这么告诉克罗兹,而瑞德也同意。布兰吉还指出,不断挤压下来的冰的源头正是北极点。在威廉王陆块西南方的峡角南边受到较多遮蔽,也许这里的冰会融化得比较快。

布兰吉发表看法时,瑞德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布兰吉知道这位冰雪专家在想什么。不管是海湾,或是通往钱特尼峡湾与贝克河河口的海峡,被包围住的冰通常最晚才融化。

瑞德其实是对的,就看他要不要将他的想法告诉克罗兹船长。不过他没有,很显然他并不想与朋友、也是冰雪专家的布兰吉意见相左。不过,布兰吉还是相当乐观。事实上,前一年冬天十二月五日的黑暗夜里,冰原上那只东西从惊恐号一路追着他进入冰塔林,让他几乎认为自己死定了。从那天起,汤马士·布兰吉的心思与灵魂每天就非常乐观。

那只动物两度想要杀死他。而那两次,布兰吉都只失去腿的某部分。

他一跛一跛地走,把鼓励与欢笑带给筋疲力尽的船员,偶尔也拿一些烟草碎片或冻成硬块的牛肉条给他们吃。他知道跟他同帐篷的人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在愈来愈短的夜里,他轮值担任守卫;早晨他则是痛苦地、步履蹒跚地跟在运小船的雪橇队旁边走,拿着霰弹枪担任守卫。但是他比任何一个还活着的人更清楚,当“惊恐”终于靠近他们、要攫取下一个受害者时,光靠霰弹枪是阻止不了。

长途行军的折磨一日更甚一日。不仅船员慢慢死于饥饿、坏血病与日晒,还多了两起夺走费兹坚船长性命的可怕毒物致死案例。约翰·考威——三月九日那东西侵入幽冥号时幸存的炉工——在六月十日当天先是痉挛、痛苦地大叫,接着全身瘫痪,然后沉默地死去。六月十二日,幽冥号三十八岁的补给士丹尼尔·亚瑟因为腹部疼痛而倒下,仅仅八个小时之后因肺部麻痹而死。他们的尸体并没有真的被埋葬,行军队伍只是停下一段时间,用剩下的一点帆布将尸体包裹并缝起来,然后再用石块堆盖在尸体上面。

在费兹坚船长死后,受到不少质疑的理查·艾尔摩几乎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传言说,其他人被禁吃加热罐头食物结果坏血病恶化时,艾尔摩却被克罗兹船长命令要将他的罐头食物与考威及亚瑟分享。除了“主动且刻意下毒”这个最明显的答案外,没有人想得通为什么葛德纳的罐头会恐怖地毒死三个人,却让艾尔摩毫发无伤。不过,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艾尔摩讨厌费兹坚船长与克罗兹船长,却没有人想得出这位弹药士有什么道理要毒死他另外两位同伴。

除非他希望在他们死后,自己可以吃多出来的两份食物。

亨利·罗伊德,古德瑟医生的病床区助手,这几天也被放在小船上拖着走,他因为坏血病而吐出血和松掉牙齿,所以布兰吉就开始帮这位好医生做些差事,因为布兰吉是狄葛及沃尔以外,少数几个可以在早上那批小船到达后就随船留下的人。

奇怪的是,天气已经相当温暖,却有更多人被冻伤。汗流浃背的船员们把外套与手套脱掉后,继续拉小船直到漫长的傍晚,太阳到午夜还挂在南方的天空,但是天气再次变凉,他们惊讶地发现,在他们使劲拉雪橇时,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十五度了。古德瑟必须不断治疗因冻伤而变白、或因组织坏死而变黑的手指和皮肤。

长时间曝晒在阳光下引起的暂时性失明,或是让人叫苦连天的头痛,正困扰着一半的人。每天早上,克罗兹船长和古德瑟医生都会在队伍中前后视察,哄大家戴上护目镜,但是船员们讨厌戴怪模怪样的网格护目镜。幽冥号的底舱班长乔伊·安德鲁斯,也是汤姆·布兰吉的老友,就曾经说过,戴上可恶的网格护目镜看东西,难度和透过女人的黑丝衬裤看她的躯体有得比,趣味性却少很多。

雪盲与头痛已经成为行军的严重问题。有些船员在头痛发作时,请求古德瑟给他们鸦片酊剂,但是船医告诉他们已经没有鸦片了。经常帮忙从上锁的医药箱拿药的布兰吉,知道古德瑟在说谎。箱子里还有一小瓶鸦片酊剂,上面没有任何标示。冰雪专家知道船医要把它留给更可怕的时机——减轻克罗兹船长临终前的苦楚?或是船医自己的?

还有一些人因为晒伤而忍受地狱般的折磨。他们的手、脸、脖子都起了红色水泡,但是有些人在白天热到难以忍受、温度高过冰点的时候,还是会把衬衫脱掉,即使时间不长,到当天晚上就会发现,经过三年的黑暗与包裹而变白的肌肤巳被晒红,而且很快就转成化脓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