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克罗兹(第2/3页)

“我向您发誓,船长……很抱歉我的牙齿在打战,船长,但是,耶稣基督啊,我光着身子在这夜里真是冷得要命。我们很多人都把可怜的厄文中尉当儿子看待,船长。一个儿子哪。我今天就是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才出去看他的状况。而且,还好我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看到可恶的凶手把……”

“把你的衣服穿上,希吉先生。”

“是,长官。”

“不是在这里。到外面去穿。别让我再看到你。”

“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费兹坚诵读着经文,“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

哈吉森和几位抬棺者小心翼翼地将棺板放到浅坑上几条由最健康的船员拉着的绳索上,棺板上装载着厄文用帆布包裹起来的尸体。克罗兹知道,在厄文的尸体被老莫瑞装进裹尸帆布里,再把封口缝好之前,哈吉森和厄文的朋友已经个别进入验尸帐篷,向他致上最后的敬意。这些访客在中尉尸体旁边放了好几样东西,来表达对他的感情:那只失而复得、厄文很珍爱的望远镜(虽然镜片在枪击事件中碎掉了);他在皇家海军炮舰优秀号的射击比赛中赢得的金质奖章;此外还有一张五镑纸钞,好像很久以前别人欠他的赌金终于在最后一刻还给他。不知是什么原因,是乐观还是年轻人的天真?厄文把他的大礼服也装到小行李袋里带过来,现在他就是穿着这套衣服下葬。克罗兹不经意地想,经过漫长的腐坏过程后,坟墓里除了这个大男孩的白骨和金质炮兵奖章以外,其他东西都会消失,那时礼服上的镀金纽扣——每颗上面都有皇冠环绕的锚形图案——还会在坟墓里吗?

“在人生中途,我们遇见死亡,”费兹坚凭着记忆朗诵下葬文,声音透露出他的疲累,但还算响亮。“我们要向谁救助呢?只有您,哦,上主,这位因我们的罪而忧伤难过的主。”

除了克罗兹船长,没有人知道还有另一样东西缝在帆布裹尸布中。那东西现在像枕头一样放在厄文头下。

那是一条用金、绿、红、蓝线织成的东方丝巾。送丝巾的人是在古德瑟、罗伊德、哈吉森及其他人离开验尸帐篷后,制帆匠老莫瑞还没进来将他事先准备好的裹尸布缝起来之前进来放的。不过那时克罗兹却不巧刚好进入帐篷,让那人吃了一惊。

沉默女士进到帐篷,俯身在尸体上方,将那样东西塞到厄文头下。

克罗兹当下的反应是伸手到大外套的口袋里拿手枪,但是等他看到爱斯基摩女子的眼睛与脸时,整个人僵住了。如果在她那一对乌黑、几乎不像人眼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就是有其他会发亮的东西在她眼里,流露出克罗兹无法辨识的情绪。忧伤吗?船长倒不认为。那比较像是她看到克罗兹时体认到彼此的共犯关系。克罗兹当时也涌起这种奇怪的感觉,小时候和祖母梅摩·摩伊若在一起时,他经常有这种感觉。

但是这女孩显然把东方丝巾小心翼翼地置放在男孩的头下,来表达某种情意。克罗兹知道那条丝巾是厄文的,他曾经在几次特殊场合中看过,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八四五年五月探险队起航那天。

爱斯基摩姑娘偷了丝巾?或者,她是昨天才从他的死尸上夺走的?

沉默女士一个星期前就跟在厄文的雪橇队后面,从惊恐号到惊恐营来,随后就消失了,没再跟船员们在一起。除了还指望她带领去找食物的克罗兹之外,几乎每个人都很高兴终于摆脱她了。但是在这悲哀的清晨,克罗兹还是不禁怀疑,他的军官在被风刮得光秃秃的沙砾丘脊上被谋杀,该不会是沉默女士造成的吧?

她是不是正要带她的爱斯基摩猎人朋友来突袭营地,却在半路上碰到厄文,于是先用肉招待饿得要死的人,然后才冷血地杀掉他,免得他去告诉其他人遇到了谁?有没有可能沉默就是法尔、哈吉森及其他人所瞥见、跟绑着头带的爱斯基摩男子一起逃走的“年轻女人”?如果这星期她曾经回到自己的村落,换一件毛皮外衣穿也不无可能,而且,谁能匆匆一瞥就分辨出年轻的爱斯基摩姑娘中哪位是哪位?

克罗兹考虑了所有可能性,但是现在,在这时间仿佛静止的时刻,他和这年轻女人都惊讶到好几秒钟不能动弹。他注视着她的脸,用他的心或用梅摩·摩伊若坚持说他拥有的第二视觉知道,她的心里正在为约翰·厄文哭泣,而且她把他曾经当礼物送她的丝巾带来还给死去的人。

二月时,厄文曾经尽责地跟克罗兹报告……不过细节大多省略……说他曾经到爱斯基摩女人的雪屋里去过。克罗兹猜那条丝巾就是那时候厄文送给她的。现在克罗兹开始怀疑他们两个是爱人。

不过,沉默女士接着不见了。她从帐篷的帆布门摆下方溜了出去,没发出半点声音。克罗兹后来问守卫和营地里其他人有没有看到人影,结果大家都说没有。

之后在帐篷里,船长走到厄文的尸体前,低头看着他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在头下那条色彩鲜艳丝巾的衬托下,脸显得格外白皙。接着他将裹尸帆布拉起来覆盖在中尉的脸与身体上,然后大声叫老莫瑞进来,将帆布缝起来。

“哦,上主,至圣的上帝,哦,大能的上主,哦,神圣而且满有怜悯的救主,”费兹坚说,“救我们免受永死的苦楚。”

“您知道,上主,我们心中的秘密;别掩耳不听我们的祈祷;但是,至圣的上主,哦,大能的上帝,哦,神圣而且满有怜悯的救主,在您最公义的永恒审判中,请宽容我们,别让我们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忍受任何死亡的痛苦,离开您。”

费兹坚的声音静了下来。他向后退离开坟墓旁边。克罗兹还陷在遐思中,站在原处待了一段时间,直到脚步的滑移声让他发现已经轮到他主持星期了。

他走到坟墓旁边,正对着棺木板上尸体的头部。

“在此,我们将我们的朋友及军官约翰·厄文的身躯交给地的深处。”他也是凭记忆在朗诵,不过声音较粗哑。虽然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疲累笼罩,但是这段话他已经反复听过许多次了,所以印象很深刻。“任它朽坏,期待在大海及地交出其中死人的那天,这身躯能够复活。”说完尸体被放入三英尺深的坑里,克罗兹洒了一把冰冻的土到坟墓里。沙砾落在盖住厄文脸的帆布上并滚到两侧,发出奇特的锉磨声。“我们要等候主耶稣基督从天上降临,他会按着那能叫万有归服自己的大能,将我们这卑贱的身体改变形状,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