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克罗兹(第2/4页)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克罗兹在霰弹枪里装上弹药,然后独自一人走上惊恐号和幽冥号之间那条冰冷、黑暗、漫长的路。如果冰原上那只东西要抓他,克罗兹想,即使再多几个带枪的人陪他,结局也不会有多大改变。约翰爵士的情况不就是这样吗?

克罗兹安全抵达幽冥号。他和费兹坚讨论当下情况:船员们的士气、他们希望能举行礼拜的请求、罐头食物的状况、圣诞节过后随即实施严格食物配给的必要。他们意见一致地认为,在下个星期天举行联合礼拜可能不错。因为船上没有牧师,也没有自封的传道人,在今年六月以前,富兰克林一直身兼这两种角色,所以两位船长都要讲一篇道。克罗兹讨厌这件事更甚于去看码头区的牙医,不过他知道这势在必行。

船员们的情绪正处于危险状态。克罗兹的执行长爱德华·利铎中尉说,惊恐号的船员们现在开始流行使用在夏天时射杀的白熊爪子与牙齿,来制做项圈及神秘饰品。厄文中尉几个星期前跟他报告说,沉默女士已经躲到船首的锚缆收置间,而船员们也开始省下一些兰姆酒及部分食物配额放在底舱,仿佛要献贡给一个女巫或圣徒,希望她或他能在降灾的神祇面前为他们说些好话。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的舞会(ball)。”克罗兹站起身来准备要离去时,费兹坚说。

“我的卵蛋(ball)?”

“我是指你们和裴瑞在冰里过冬时,侯普纳办的那场大威尼斯嘉年华。”费兹坚继续说,“那时你扮成黑人随从。”

“那又怎样?”克罗兹边问边把保暖巾缠绕在脖子和头上。

“约翰爵士有三大箱的面具、衣物、戏服。”费兹坚说,“我在他私人收藏室里发现这些东西。”

“真的吗?”克罗兹很惊讶。这个爱说话的老人一个星期主持六次礼拜(如果可以的话)也不嫌多,而且他虽然常常大笑,却似乎从来听不懂别人的笑话。他应该是探险队的总指挥当中,最不可能像渴望成为演员的裴瑞那样,把一箱箱轻佻的戏服装到船上。

“那些东西很老旧。”费兹坚证实克罗兹的想法,“很可能是裴瑞和侯普纳的,二十四年前被冰冻在巴芬湾时,你很有可能就是从这些箱子里挑选戏服,里面少说也有超过一百件破旧衣物。”

克罗兹站在约翰爵士原先的舱房门口,准备要走。他希望费兹坚能快点讲到重点。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在近期内为船员们办一个化装舞会。”费兹坚说,“当然,不像你们那次大威尼斯嘉年华那么盛大,因为有那只……讨人厌的东西……在冰原上,不过还是算一种消遣。”

“或许吧,”克罗兹说,用语气传达他对此不太热衷。“等星期天举行过可恶的礼拜后,我们再来讨论这问题。”

“是的,当然。”费兹坚很快地说。他一紧张,咬着舌头讲话的习惯变得更明显。“我要派人护送你回惊恐号吗?克罗兹船长?”

“不,你早点休息吧,詹姆士。你看起来很疲倦。我们都需要保留力气,才能在星期天好好对全体船员讲道。”

费兹坚礼貌性地笑了笑。克罗兹觉得那表情很虚弱,有点让人不太舒服。

一八四七年十二月五日星期天,克罗兹只留下六个船员在船上,由第一中尉爱德华·利铎负责指挥。他和克罗兹一样,宁可让人用汤匙把他的肾结石刮掉,也不愿被迫去听无聊的讲道。此外,助理船医麦当诺、工程师詹姆士·汤普森也在船上留守。其他五十几位船员和军官列队出发穿越冰原,跟在船长、第二中尉哈吉森、第三中尉厄文、大副宏比以及技师、职员与士官长后面。

那时已经将近十点了,若不是北极光再次在上方闪现、舞动、更移,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破裂的冰上成为无数条长影子,否则在那颤抖的星光下,将会是一片绝对的黑暗。所罗门·妥兹中士脸上骇人的胎记,在五颜六色的北极光照耀下特别引人注意,他带头率领手持毛瑟枪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在行军纵队的前方、两侧及后方警戒。不过,在这安息日的早晨,冰原上那只白色东西并没有现身打扰。

上回两艘船的船员们聚在一起做礼拜时是在六月的阳光下,在露天的甲板上,当时由约翰爵士主持,只可惜这位虔诚的总指挥没过多久就被那只动物拖进冰下的黑暗中。假设风没在吹,现在外面温度至少有零下五十度,为了安全起见,费兹坚安排在主舱里举行礼拜。巨大的火炉没办法移开,但是他们转动摇柄,将船员的餐桌升到最高处,把船首病床区几面可卸式的隔间板拆掉,也把士官长寝室以及次阶军官侍从、大副、二副与准副舱房的隔间板拆掉。他们还拆掉士官长餐房及助理船医卧室的墙。即使这样,空间还是很拥挤,不过足够容纳所有

不仅如此,费兹坚的木匠维基斯还做了一个讲坛与平台。它只高出舱板六英寸,因为在他们头部上方有横梁、悬垂的桌子及木料,空间有限。不过这高度已经能让坐在最后面的人看见克罗兹与费兹坚了。

“至少这样比较温暖。”当幽冥号上秃头的主计官查尔斯·哈弥尔顿·欧斯莫带领船员们唱第一首圣诗时,克罗兹低声向费兹坚说。

船员们挤在一起,确实让主舱温度升高不少,自从六个月前幽冥号不再燃烧大量煤炭让热水流经热水管之后,这里就没再如此温暖过。费兹坚还毫不吝惜地燃烧船上的油,点亮十盏以上的挂灯,把这个通常黑暗且充满烟味的空间照亮。自从两年多前,阳光不再从头顶上的普雷斯顿专利天窗射进来后,这里就没如此明亮过。

船员们唱圣诗的声音让暗色的橡木船梁跟着振动。克罗兹四十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水手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喜欢唱歌,甚至在做礼拜时。克罗兹在人群中可以看到副船缝填塞匠哥尼流·希吉的头顶。站在他旁边的是佝偻着背以免头及肩膀撞到横梁的白痴大个儿马格纳·门森。这家伙牛吼般地唱着诗歌,隆隆的声音完全走调,像是要呼应船外嘎吱作响的冰。这两个人共享一本欧斯莫发给大家的破诗歌本。

终于,唱完圣诗了,接着是一阵移动脚步、咳嗽及清喉咙的声音。空气中出现刚烤好面包的味道,因为狄葛先生在几个小时前就先过来帮幽冥号的厨师理查·沃尔烤比斯吉。克罗兹和费兹坚认为,在这特别的日子里,为了振作船员的士气,值得多消耗一些煤炭、面粉及灯油。北极冬天最寒冷的两个月还在前面等着呢。

再来是两篇讲道的时间。费兹坚已经把胡子刮干净,仔细上了粉,并且请侍从侯尔把他宽松的背心、长裤及西装上衣改小,让他穿着制服、戴着闪亮的肩章时看起来既沉着又英俊。费兹坚把他的《圣经》放在讲坛上,并且翻到《诗篇》时,只有站在他后面的克罗兹看到,他苍白的双手反复地在紧握及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