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熏风掠过, 竹叶沙沙的响,顾春和盯着摇曳不止的竹林,不由身上一阵起栗。

仔细一想, 张泽兰的话的确有漏洞,她不过是伺候茶水的宫婢, 缘何能进入东宫的议事堂,还恰恰好听到和谈机密大事。

不是她和太子联手做局,就是太子利用她诓骗自己。

顾春和发热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她一个小女子,太子犯不着因她大动干戈, 她几乎可以肯定,东宫的目标是她背后的摄政王!

惊慌失措下, 她肯定会求谢景明帮忙,说不定此时太子已在丰州布好了一张大网,单等着谢景明的人过去。

别管张泽兰说的是真是假,太子既然放出风声,说明已对父亲起了杀意。

她不能明知是陷阱,还硬逼着谢景明往里跳。

却也无法对父亲的安危视若罔闻。

顾春和一下子茫然了,茫然过后, 是深深的无力感。

好没用, 她真的好没用啊。

顾春和疲惫地坐在椅中,翻来覆去地绞着手帕子,似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兰妈妈也觉得棘手, 长叹一声, “早点和你父亲联系上就好了, 如今这局面, 去也不是, 不去也不是,太被动了。”

顾春和使劲揉揉眼睛,将涌上来的泪意强行压了下去,拍拍胸口,尽力露出个轻松的笑,“准是东宫又出幺蛾子了,我差点就上了他们的当!”

“按我爹信上说的,他现在应该在进京的路上,早就离开丰州了。”她起身准备走,“我又在杞人忧天了,我爹肯定没事。妈妈,千万别把我的话说出去,真蠢,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是打算放弃向郎主求助?兰妈妈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劝道:“别慌着走,郎主在河东也埋了眼线,等等那边的消息再做打算。”

顾春和摇头浅笑:“那不是正中东宫下怀了么?没事兰妈妈,反过来想,假如太子真想用我父亲牵制王爷,肯定不会杀了他的,反而会尽力保证他的安全。”

毕竟人活着才有用,死了,就变成一步死棋,再也派不上用场。

如此安慰着自己,她慢慢走下竹山。

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烤得大地一片蜡白,热气蒸腾,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扭曲了。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可脑子昏昏的,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机械地迈着脚步,重复一步又一步的动作。

“顾春和!”谢景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看着我,我是谁?”

顾春和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谢景明叹了口气,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我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没有什么能难住我。你该多信任我一点。”

顾春和心头猛地一颤,随之心里翻上一股热浪,又甜又酸又涩,冲抵得她眼睛热辣辣的,“我……我没有不相信你。”

谢景明轻轻抹去她腮边的泪水,“谢元佑算计你父亲,是因为他想扳倒我,说到底还是因我之故,是我对不住你们。”

顾春和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别哭,我肯定会平平安安把你父亲带到你面前。”

“可那是陷阱,太子他没安好心,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招等着你。”

“笑话,他设了陷阱,我就一定会跳进去?”谢景明笑声朗朗的,“你也忒小瞧我了!再说那是我的泰山老大人,谢元佑竟敢拿他老人家威胁我,我可咽不下这口恶气。不把河东路搅个天翻地覆,我也不用要这个摄政王的名头了。”

看他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顾春和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真的?”

谢景明抬手,将一绺碎发别到她耳朵,“我与谢元佑几次交手,吃亏的都是谁?”

都是太子!

顾春和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不觉间,胸口不似方才那般憋闷了。

“所以你尽管安心,平时做什么还做什么,有个十天半月,就能和你父亲见面了。”谢景明轻声笑道,“我心里很快活,你开始为我着想,为我担心啦,春和,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顾春和没言语,抿嘴一笑,转身走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间,谢景明的笑容慢慢变淡,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腮边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两下。

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成竹在胸,或者说,根本没几分把握。

王家历经三代,把河东路经营得铁桶一般,他费尽心力才安插进去一个曹国斌,此前几次动用老曹打探消息,已经惊动了王家,若再来一次……

谢景明深深吸口气,冷声吩咐:“许清,给老曹传信,暗杀北辽使臣团,把河东路局势搅乱,不惜一切代价把顾庭云带回京。”

你东宫不是想和北辽私下谈判吗?叫你谈,先把你谈判桌掀了!管你阳谋阴谋,釜底抽薪总不会错。

“是!”顿了顿,许清忍不住说,“郎主,昨儿个顾娘子去门上问丢没丢信,肯定知道顾先生给她写信了,那两封信要不要给她送去?”

谢景明沉吟片刻,“这个时候给她,无异于不打自招。算了,不给也罢,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能见面。”

消息很快传到了并州观察使曹国斌这里。

曹国斌三十多岁,高高壮壮,满脸的络腮胡,乍看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武夫,但那双小眼睛又黑又亮,精光四射,隐隐露出几分算计的神情来。

“刺杀使臣团?”他看着密信,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要搭进去多少人手,太不划算了!郎主这个命令太奇怪。”

曹夫人在旁道:“郎主肯定有他的打算,你照做就是。”

“还要不惜一切代价救顾庭云。”曹国斌很不赞同地摇摇头,把密信放火烛上烧了。

“顾庭云死了比活着对咱们更有利,别管谁杀的,都能牵扯到东宫,咱正好借机宣扬太子的不仁不义,看谁还会拥立他。顺便挑拨河东地面上的的两拨北辽人打起来,再把王家拉下水。”

他拍拍手,“这时候和谈也谈不成了,郎主也有理由发兵河东了,坐收渔翁之利多好。偏偏为了个顾庭云……许清怎么回事,孰轻孰重他不可能不清楚,也不知道劝着点郎主,”

曹夫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正色道:“你不要自作主张,郎主的性子你清楚,坏他的事,活剥了你都是轻的。”

曹国斌赔笑:“我就嘴上发发牢骚,岂敢不听郎主的命令?不过此次风险大,你和阿柔干脆去京城避避,就说回娘家生产,我没有牵挂,也好放手大干一场。”

曹夫人抚摸着微凸的小腹,面带迟疑,“阿柔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真到了京城,我可拘不住她。”

“拘不住就拘不住,”曹国斌不以为然,“大不了碰几回钉子,她也就歇了心思。话说回来,阿柔就是性子野了点,万一……郎主好这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