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烤网上的肉块, 被火炙得发出微响,一滴油落在发白的炭火上,滋的一声, 须臾干涸了。

“我先来!”蔡悦率先打破沉默,命人拿来骰盅, 用力晃了几下,打开一瞧,两个四点, 一个一点。

依次轮了下去,众人都没掷出相同的点数, 直到最后一位蔡淑蔓。

蔡淑蔓调皮地眨眨眼,“哥, 小心了。”

蔡悦起身,神情肃穆,向四方团团作揖,口中念念不停,“佛天菩萨,三清道尊,孔老夫子保佑, 一定、一定不要一样!”

伴着蔡淑蔓一声“开”, 两个四,一个一,竟是丝毫不差。

蔡悦脸都绿了!

席间一片放声大笑, 田小满抱着顾春和笑成一团, 连谢景明都忍俊不禁, 用扇子指着蔡悦笑道:“你呀, 这就叫说嘴打嘴。”

蔡雅菲斟了杯酒递到蔡悦面前, “真不愧是嫡亲兄妹,心有灵犀啊。大哥哥,你是吃酒,还是答话?”

蔡淑蔓叫道:“不许吃酒,吃酒就说明你心虚!哥,你老实交代,在外有没有喝过花酒?”

蔡悦连声叫冤,“我天天在书院里读书,哪有功夫喝花酒?母亲派了四五个小厮,见天跟着我,不信你问他们去!”

蔡淑蔓狐疑地说:“四月里舅舅生辰那天,你害了风寒没去,可有人在画舫上看见了你,你干什么去了?舅舅特地给母亲来信说了此事,害得母亲担惊受怕了好久。”

谢景明握酒杯的手停顿了下。

蔡悦嘿嘿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等下次你扑中了再问。”

到了谢景明坐庄时,席间突然安静下来,蔡雅菲仗着自己和他关系最近,大着胆子说:“舅舅,要是扑中了,我们问你……你可不许生气。”

“当然,规则还是要遵守的。”谢景明笑笑,随便摇了两下,掷出三个一点。

“豹子!”蔡娴芷轻呼一声,旋即笑着说,“看谁运气好能扑中舅舅,小满,该你了。”

田小满很会玩骰子,掷个豹子也不是难事,但她哪敢问摄政王?只糊弄一把了事。

下一个是顾春和,她不擅长此道,自然也没有扑中。

很快轮到柴大姑娘,她手指摩挲着那三枚骰子,垂眸敛笑,“王爷,我不会手下留情。”

轻轻松松,便是一个豹子。

突然间没人说话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蔡雅菲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纳闷,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被二姑娘偷偷拽了拽衣角。

连带着顾春和也紧张起来。

谢景明反而比谁都淡然,微微颔首,“请。”

柴元娘深吸口气,“元娘还在渝中的时候,就满耳的摄政王,据说单是您一面将旗,就能吓退北辽三十里。”

蔡雅菲心中得意,忍不住插嘴道:“那有什么稀奇的,我舅舅差点灭了北辽的王庭,若不是有我舅舅,咱们能不能在这里吃酒玩乐还两说呢。”

“四姑娘所言非虚,”柴元娘接着道,“据说王爷刚和北辽交手时,并没有讨得多大的便宜,只因后来一场‘屠城’,足足杀了上万人,才彻底将北辽人吓破了胆。上万人,尸骨堆起来一座山高了啊。”

风突然大了,微凉的山风吹得人们头发都乱了,还未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便听柴元娘问道:“请问王爷,屠城一事是不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她竟会提出如此让人尴尬的问题。

蔡雅菲按捺不住,狠狠冲柴元娘翻了个白眼,“都是污蔑我舅舅的谣言!人家好心请你来玩,你却当众给主人家难堪,亏你还是人人夸赞的闺秀典范,简直徒有虚名!”

柴元娘一声不吭,略垂下头,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然眼睛的余光却在看顾春和。

果不其然,顾春和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握着杯子的指尖已然发白,鬓角挂着几滴汗珠,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定是害怕了,这样娇弱羞怯的女孩子,平时踩死只蚂蚁都会忏悔半天,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种虐杀暴行?

柴元娘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放在谢景明身上,略一挑眉,“王爷?”

谢景明的脸,半隐在斑驳的树影中,近在咫尺,却昏晕难辨。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浅笑,他说:“是真的。”

“舅舅!”蔡雅菲一脸惊愕,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样暴戾残忍?她再莽撞,也不敢说出来,不过身体的反应更为直接,不自觉间,蔡雅菲身子往旁边躲了躲。

一时间席间沉闷起来,几人草草扔了两把,无人扑中,骰盅又回到谢景明手里。

谢景明仍掷了个豹子。

田小满意料之中地没有扑中,把骰盅轻轻推给顾春和。

顾春和看了一眼谢景明,两眼发直,脖颈发硬,表情复杂,看得谢景明心头一紧,一直松懈的脊梁也不由挺直了。

她双手捧着骰盅,一上一下地晃,眼神专注又虔诚,充满火热的期待,像是把整个生命都压在赌注上

谢景明不禁一怔,小姑娘想赢他?她也想问他话!她脸皮那样薄,他倒真有点好奇会听到什么问题了。

咚一声,骰盅落回案上。

顾春和手摁在盅底,手脚都在抖,迟迟不敢打开,急得蔡雅菲在旁大喊,“快开快开!”

蔡娴芷轻笑:“顾妹妹好大的阵势,快点吧,下家还等着呢。”

“我帮你。”谢景明起身绕到顾春和身后,伸出手扶住盅底,垂眸看着顾春和笑,“我猜你必中。”

说罢,掀开骰盅。

“豹子!”田小满惊呼,使劲鼓掌,“春和,你好厉害!”

顾春和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睛流光溢彩,是揉碎的光和影。她仰头看着谢景明,这次,谢景明清晰地从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想知道什么?”谢景明笑意温柔。

顾春和紧紧握着那三颗骰子,几乎攥出了汗,她轻声道:“您为何要屠城?”

柴元娘惊讶极了,她怎么又问这个,就不怕谢景明着恼?

略带西斜的太阳停在树梢,那刺得人眼都睁不开的金色光芒已变成了绯红色,柔柔地洒在他二人身上,染红了他们身上的衣裳。

顾春和面色平和,仿佛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失。

柴元娘猛地醒过神,顾春和拼命想赢,是想给他一个当众解释的机会!难道说她刚才不是在害怕?

“为何?”谢景明也有些意外,沉吟了会儿才慢慢道,“我想我的兵能多活几个。”

田小满早已悄悄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谢景明顺势坐下,“北辽人和咱们不同,平时是民,战时就是兵,他们潜伏在大街小巷,暗杀、下毒,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杀死我们。”

“便是小孩子也一样,问我们讨吃的,上一刻还是可怜兮兮,下一刻就用匕首捅伤我的兵,他们所有的兵器都涂了马粪马尿,甚至淬毒。我的兵只要受伤,就很少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