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的梦境

少年风华转瞬即逝, 应是人生中短促而最是美好的一段光景。

曲烨进了天琼学院，那由皇室权贵圈圈层层地锁起来的樊笼撬开了一把锁，污浊的空气一扫而空, 往来师生眼神有光, 青春芳华在这茵茵绿地中不羁地绽放。

他推开了一扇门, 去看门外那无边无垠的广阔天地。

天才何其繁多，即使是孤高如曲烨, 也能在天琼学院寻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帝国图书馆的一间室内，隔著书架，云柚望着绕书桌而坐的三个少年, 嘴角噙有一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笑意。

电子设备搁到手边, 纸质书籍放于桌面, 浩瀚知识垒砌在这一件件载体里，耳畔萦绕的是少年们的低声窃语。

“异能历史可以溯源到第二纪元……目前为止，学术界对异能基因的诞生条件有三种不同说法。”

“谢寒关，你站哪一派？”

“女神说。”

“噗。不谋而合啊~比起人类进化过程中的自然变异, 果然还是女神说的证据更加充分吧。期末辩题就选这个？”

“就选这个。”

文系领域更加突出的池灵均和曲烨，兴致上头了能从天文谈到地理，谢寒关的文科并不像他们那么突出, 因此大多时候他只是接一两句话，然后剩下的时间就静静地看着他们聊。

然而一旦到了演练场上, 就是谢寒关的天下了。

池灵均战力水准最弱，曲烨走的是精神系，体能稍有欠缺, 为了期末的突击测试, 谢寒关特意把他们两人拉到演练场狠狠督促。

三大卷王齐聚一堂, 结果就是卷生卷死, 卷得其他正常学生望尘莫及，欲哭无泪。

都说知己难寻觅，高处不胜寒。

同为首屈一指的天才人物，他们三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不说谢寒关和池灵均，哪怕是最不显山不露水、让云柚怀疑罹患情感缺失症的曲烨，在与友人们的相处陪伴下，也渐渐褪去了那疏离的面具，笑容中终于添了两分真情实意。

时间就这样不急不缓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轮回，星历由厚变薄，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也抽长了身子，恣意眉宇里多出了阅历沉淀后的稳重。

云柚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童年时期压抑了些，曲烨的成长轨迹不说顺风顺水，但也精彩绝伦，人生路途中缀满了荣誉和嘉奖，这样近乎完美的人生，他究竟有什么缺憾的？

没错，缺憾。

迟无在她链接精神之前，就提醒过云柚。

——“他的异能不弱，不至于沉睡这么久的时间。除了恶瘴缠身外，应该还有自己的原因吧。精神系能力者也最容易困囿于心病，他是被自己绊住的。”

虫族能成为精神力的王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祂们本质上是一个不具备情感的、理智冷酷的种群。

因为绝对理智，所以不会被他人的精神力反噬，更不会生出心魔，作茧自缚。

人类的弱小，就弱小在这里了。

他们极度重情，愿为他人、为信仰舍身，他们的情绪跌宕起伏、波动极大，精神更是毫无防备，脆弱得像一块豆腐，不小心就能碰碎。

精神系异能者，比平常人还要敏感数倍。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反噬己身。

曲烨困在自己的梦境里，一遍遍重复着封锁在记忆深处的过去。

他究竟有什么缺憾没有弥补，以至于迟迟不肯挣脱这场幻梦？

云柚仍然没有发现，她决定继续看下去。

天琼学院总共五个学年，寻常的课程，那三位卷王早就自学完毕，甚至可以反过来教老师了。教院塔都对这三个人的天分感到麻木，早早地给了他们随意进出教院塔，自由借览论文的权限。

第三学年期末，曲烨、池灵均和谢寒关三个人的卷子是如出一辙的完美满分，分数像是一比一复制粘贴，除了字迹不同，答案都各有各的精彩。

异能学、文理学，还有……神学，卷王们手到拈来，半点不在话下。

也难怪这三人毕业了这么久，学院还处处有他们的传说。

期末满分，长假迎来，这本该是任何一个学生都欢天喜地的最美好的假期，却在一场极其突然的变故中，染上了灰暗的色彩。

帝国皇后崩逝，皇帝陛下悲痛欲绝，心病难医，最终选择追随着自己爱了一生的妻子而去。

只留下一个还没来得及继位、就倏然失去了双亲的曲烨。

……

皇帝病逝的前一晚，他在病床头见了自己的儿子。

他的年岁其实不算很大，在人均寿命三百年的帝国，他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活，奈何他本人心存死志，那就谁也救不活他。

顶多算中龄的年纪，却像个两百多岁的老人。

曲涟哭得累了，被佣人抱走；曲永惶惶不安，六神无主。只有曲烨，从见到鬓发苍白的父亲的那一刻起，就始终保持着可怕的平静。

皇帝把其他无关人员，包括自己的小儿子都全部屏退，只留下曲烨一人。

病房内忽然就空旷了起来。

大概是人之将死，皇帝的眼珠蒙上了灰尘般的浑浊色彩，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孩子，同时也是与自己隔阂最深的孩子，内心满是愧疚。

他对曲烨的关注是最少的，他实在太明事理、太天才了，出色到让身为父亲的他都自惭形愧，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了矛盾的骄傲。

他虽然资质平庸，但他有一个杰出的儿子。

只是在他幼年时，身为父亲的自己并没有对孩子的成长心理投以相应的关注，曲烨的童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过早地抹杀了孩童的心性，未尝没有他的手笔在。

曲烨与他生出隔阂，亲情淡漠，平日里的交流比起说是父子，更像是上级和下属的汇报工作。

如今他快要死去，曲烨的脸色也平澜无波。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自食其果。

曲烨是他的荣耀，曲烨是他的挫笔。

皇帝眼角褶皱叠起，约莫是灯光太亮，竟是反射出晶莹的水光。

回首一生，他似乎处处败落，处处是错。

只是“父亲”一词太沉太重，即使是生机近乎枯竭、力气阵阵抽失的现在，他也挣扎着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招来曲烨。

他还有话要对曲烨说，作为父亲，作为皇帝。

“曲烨。”父子之间，称谓却也是直呼全名，“你过来。”

皇帝的声音是磨砺后的沙哑：“你要、你要记着……在我死后，皇位会即刻传给你，你可以继续在天琼上学，但绝不能荒废了公务。”

“我离开得突然，底下的那一些家族可能会人心浮动，你要镇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扰乱帝国民心。”

艰难地一字一句往外蹦，说几句就需要喘一口气，在这种弥留之际，他们父子间的谈话依然是冷冰冰的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