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在医院呢。我在问你遗嘱的事情, 别避重就轻,他什么时候立的遗嘱?”

“在哪个医院?”薄浔追问道。

对面女人的声音依旧十分暴躁,“我在问你他什么时候给你立的遗嘱!”

薄浔也顾不得是在公共场合, 大声对着手机吼道, “哪个医院!”

广场上的路过的人多,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薄浔。

尤其是带着孩子的,不禁搂紧自己的孩子快步经过。

“你先说遗嘱!”

“你先说医院!”薄浔实在不想和母亲争吵, 但就是控制不住大吼的冲动。

突然,手机传来“嘟嘟嘟”的挂断提示音。

薄浔从耳边移开手机一看。

通话结束四个大字十分刺眼。

他怅然若失的看着手机。

又打了一遍爷爷家的座机。

无人应答。

对,他突然想起来了。

国庆回老家的时候,爷爷自己就说已经扩散到骨头,不剩多少时间, 每天都会去卫生所打镇痛药。

只是当时薄浔并没有伤心太久,因为爷爷看起来能吃能喝能打麻将,和“命不久矣”四个字完全不沾边。

放下手机, 薄浔就这么垂着头站在冷风里。

来往的人熙熙攘攘。

新年的第一天,即便天色阴沉到发灰,依旧不影响广场公园上充斥着欢声笑语。

“……妈妈我要坐旋转木马。”

“……媳妇儿,我们晚上去吃什么?”

“……大摆锤都不敢坐, 你好怂哦。”

薄浔目光呆滞的抬头, 看着语笑喧阗的人群,用口呼着冒白烟的气息。

“小浔。”

站了不知道多久,腰后侧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不喜欢看画展?”

还没回过神,肩膀上搭上来了一件牛仔外套。

薄浔伸手, 自己揽了揽衣服。

“也不是不喜欢画展, 室内太热了, 出来吹吹风。”薄浔穿好外套, 转过头,看见俞烬的脸时,心头的焦虑像是稍微散了一些。

“你看起来很开心,和主办方谈的怎么样?”

“挺好。进了会议室我就说,暂时还没决定好大学的事情,他们也不催,只是说如果我决定去哪所艺术院校,可以帮我联系教授写推荐信。等我上大学之后,再邀请我去画廊总部说合约以及日后规划的事情。顺便告知我我的作品很受好评,原本是在边缘展区,几次巡展下来才被票选到中央展区的。”

看着俞烬漂亮的脸,以及愉悦轻松的语气。

把爷爷的事情往回咽了咽。

他连具体的医院都不知道,即便中途停止约会,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干着急。

“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是谁的?”俞烬察觉到薄浔情绪上的变化,收起笑容,歪着脑袋试探性的问道。

“……”

“是你家人的吗?发生了什么事?”俞烬见薄浔咬唇,不肯回答,瞬间严肃起来,继续追问。

-

外面的天实在太冷,两个人进了广场边上的咖啡厅。

并排坐着的时候,薄浔看着俞烬白皙的关节被冻的通红,正握着热茶杯颤颤发抖。

他说了刚才母亲打电话的事情,以及爷爷现在的情况。

只见俞烬若有所思的点头,拿出平板电脑连上网络,飞速在屏幕上打着字。

“你在查什么?”薄浔不明所以的凑过去。

俞烬回答的简短,“在查你爷爷可能在的医院。”

“这也能查到吗?”

“应该可以推断出来。你妈妈估计不会花高昂的价格让你爷爷住私立医院,只会把他安置在医保能覆盖的定点公立医院。按照你爷爷年轻时的职业,医保应该不错,待的公立医院不会太差,”俞烬说着,拿出笔在纸上记了两笔,“加上收治晚期癌症,以临终关怀为主的公立医院更加有限,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薄浔看着俞烬思路清晰的分析着医院。

喉咙里有点哽。

如果只有他自己,大概只能在原地疯狂拨打父母的电话,无能狂怒,在路人眼里像个精神失常的怪物。

还好有俞烬。

“应该就在这两家医院的其一。”最终,俞烬划划写写,留下了两家医院的名字。

“我更倾向于这个附属医院,它的肿瘤科更出名一点,据说很多退休的都会去这儿定期疗养。先去这儿看看?”

“好。”

“我联系阿壮,让他往我们这边来。都快一点了,你饿不饿?”

薄浔点点头。

点完头,又道:“今天原本是出来约会的,没想到会突发这种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扫兴?”

按照计划,下午他们会去逛街,尤其是逛家居店。新的一年,给他们的家添置新东西。

晚上吃过晚饭,会在酒店里过夜。

会度过美好的一天。

但是现在计划全乱了。

“当然不会。为什么会觉得扫兴?”俞烬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想,而且计划原本就是用来打乱的,别想太多。”

薄浔没说话,只是趴在俞烬肩头。

俞烬顿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在柔软的黑发中来回抚摸着,像安慰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样。

-

下午抵达医院,住院部地板是老旧的水磨石。

门框刷着掉皮的白漆,窗户还是推拉式靠闩固定的样式,风一吹,哐哐作响。

薄浔推着俞烬一个一个房间的看着上面的名字,生怕看漏。

“哈哈,胡了胡了,多谢多谢,多谢各位给我这个老头子送钱!”

“又赢了呀,今天手气真好!”

突然,薄浔好像听见熟悉的声音。

“左左左,左边第二个病房。”俞烬也反应过来声音耳熟,立刻指出音源位置。

薄浔推着俞烬倒退回来。

到了病房门前,生怕打草惊蛇,先趴在门口听了听。

“呼啦呼啦”的洗牌声,完全掩盖过去医疗机器冰冷的声音。

“……老薄,是不是护士来了?外面有人吧?”

“……多少年了,你耳朵还这么灵光。”

薄浔听见是爷爷的声音,敲了敲门。

得到应允后,他才推门,推着俞烬一起进了病房。

进了病房,薄浔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外的院落里,枯树上挂着脆黄的叶子,摇摇欲坠。

爷爷比上次在老家时,瘦了很多很多。

眼窝凹陷的像骷髅。

身上的管子很多,手臂完全抬不起来。

可即便如此,还要护工帮着他出牌打麻将。

薄浔看见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认,这声“爷爷”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房间里还有三个和爷爷差不多大的老人,见到他和俞烬,纷纷回头。

“小浔?”薄国庆眯了眯眼睛,又摇了摇头,似乎再三确认不是幻觉,“是小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