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大师(第2/7页)

站在巷子口,王军探头向里面望去。两旁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光,巷子里一片漆黑。他嗅到了粪便和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的光头和他的虎爪。巷子另一头传来男人稳稳当当的脚步声,显然,他在黑暗里也能看清楚路。王军跟着溜了进去。在黑暗中,他边走边摸索,指间掠过速成混凝土的墙面。没走两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王军竖起耳朵,脸上渐渐露出笑容。那男人是来和人交易的。是买姑娘吗?还是白粉儿?这些外国人从来都不老实。他一动不动,继续听他们讲话。

起初的耳语逐渐变得激烈,突然传来一声惊叫,谈话戛然而止。有人在抽气,接着是一阵搏斗和挣扎。王军不禁浑身发抖,但依旧站在原地,紧贴着身后的墙。

“开灯吧。”对方突然冒出一句汉语,操的是熟悉的口音。四周一下亮了起来,晃得王军睁不开眼。等他终于适应了光线,看到之前碰到的那个光头正用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对方慢慢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破的黄牙。王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跑。

光头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却被王军反咬一口。但光头的动作更快,王军被狠狠地摔在了潮湿的水泥地上。两双雨靴在他的眼前晃动。光头身边还有个同伴。王军想要爬起来,但意识到徒劳,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挺能打的嘛。”光头按住王军好一会儿,以示警告,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他用一只手钳住他的脖颈,问道:“你是谁?”

王军抖了一下,呜咽着说:“谁,谁也不是。我只是个乞丐。”

光头把他拉近,看清面孔后笑了。“原来是之前那个穷小子。怎么,又想买我的虎骨了?”

“我什么都不要。”

“你也什么都要不到。”光头身边的同伴发话了。王军听出他讲话带湖南口音。

“小子,你叫什么?”湖南人开口问道。

“王军。”

“哪个字?”

王军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湖南人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农村来的臭小子,连名字都不会写。你家种什么的?水稻?白菜?”他又笑了一会,“我猜你是‘军人’的‘军’。小子,你当过兵吗?”

王军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乞丐。”

“那可不行,浪费了这么好的名字。我看你是块当兵的料。”对方又笑了,“说吧,你来这黑巷子里做什么?”

王军吞了吞口水,“我想要那个老外的眼镜。”

“哦,是吗?”

王军点了点头。

湖南人盯着王军看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那好吧,小王,它归你了,只要你有胆量去取。”说完,他示意光头松手。

王军终于被放开了。他朝一旁望去,看到那个外国人面朝下趴在一摊水里。他又看了一眼湖南人,对方向他点头示意。于是他大胆地走过去,揪住那个男人的头发,把他的脸从水里拉了起来。水从男人的面庞上滴下来,那副价格不菲的眼镜还戴在他的脸上。王军伸手把它摘了下来,又把男人的头小心地放回了地上。他甩了甩眼镜上的水。站在旁边的两人相视一笑。

湖南人朝王军勾了勾手。

“听着,小王,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把那眼镜装进口袋里吧,就当是给你的报酬。拿好这个——”说着,他的手上变出一个蓝色的数据立方,“把它带到人民路桥去。有个戴白手套的人会在那儿与你碰头。等事情办成了,还有额外的酬劳。不过——”他猛地伸手掐住了王军的脖子,把脸凑到王军的面前,两人几乎都要碰到彼此的鼻尖。王军能闻到他嘴里呼出的臭气。“如果你不老实,就别怪我的朋友不客气了。走到哪儿,他都不会放过你的。”

光头在一旁咧开嘴笑。

王军吞了吞口水,从湖南人手里接过数据立方。“去吧,小王,去履行你军人的职责吧。”说完,对方松开了手。王军攥着拳,逃似的向灯火通明的大街跑去。

两个成年人站在原地。

“你觉得他能活下来吗?”湖南人问道。

光头耸了耸肩,“但愿神明保佑这孩子。”

“他要是不保佑呢?”

“命运把他领向我们,谁知道又会把他领向何方?或许没人会对一个小乞丐起疑心,或许你我都能活到明天,知道最终的结果。”

“又或许,要等到下辈子了。”

光头点了点头。

“他要是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怎么办?”

光头叹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那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走吧,他们要追上来了。”

锦江水从桥下流过,好像一条乌黑黏稠的油带。桥上石雕的龙凤腾云驾雾,但已被雾霾熏得发黑。王军倚在桥边,看着江面缓缓飘过的聚苯乙烯泡沫板,瞄准其中一块,咳出一口浓痰。没有击中。痰液很快混入了浊臭的锦江水里。天快亮了,那个戴白手套的男人还是没有出现。王军从兜里掏出数据立方,在手上掂了掂。它的表面是蓝色塑料,工艺精湛,质地光滑,让他想起以前拥有过的一把塑料椅子。不过那椅子是亮红色的。当时他好不容易才从别人那里讨到,却被另一个更强壮的男孩抢走了。

他把立方拿在手里把玩,不时摩挲它的表面,抠弄黑色的数据槽。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比鼻梁上的玻璃片更脆?戴着刚缴获的眼镜,王军欣赏着眼前的日光。眼镜对他来说有些大,不时会往下滑,但他执意要戴着它。他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扫了一眼四周,还是没看到谁戴着白色的手套。他在手里转着立方,猜测着里面到底有什么,能把一个外国人害死。

戴白手套的人最终也没有出现。

王军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黑痰。再来十块泡沫板,到时候还没人出现,就把这玩意儿卖了。

二十块泡沫塑料板飘过,还是不见白手套的踪影。天已经快破晓,王军盯着立方,想把它扔进江里。桥上陆陆续续走来几个农民,手里推着装满粮食的推车。他们从乡下溜进城里,背上扛着菜篮,脚趾上还沾着泥巴。天亮了,活建筑庞大的身躯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充满活力。王军又咳嗽几声,吐出几口痰,然后一路小跑下了桥。反正那光头也找不到他。

阳光透过迷宫一样的城市洒下来,整座城市吸收着它的热量。昼夜温差很大,空气里水汽蒸腾。冬日来临之前,这是最后的温暖。王军气喘吁吁,在游戏厅里找到了“三指”。三指并非只有三根手指,事实上,他正用完好无损的十根指头操纵着3D游戏里的大兵,怒射着恐怖分子救世军。绰号的由来,是因为他曾经只用三根手指,就让Tex Tel的经理每月缴给他一万块的保护费。从那以后,圈里人都这样叫他。后来那经理滚回新加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