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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基公司的人从码头上走过来。坎雅和她的部下以立正姿势站着,充当欢迎这些恶魔的礼仪兵。这些法朗全都站在那里,在热带的阳光下眯着眼睛,占领一块他们从未亲眼见到过的土地。他们粗鲁地朝街上的年轻女孩指指点点,大声说话、谈笑。没有任何礼貌的种族。如此自信满满。

“真是不可一世啊。”阿派喃喃道。

听到自己的想法被说了出来,坎雅不禁一惊,但她没有回答。阿卡拉特与这些新来的禽兽会面的时候,她耐心地等待着。这些人的头目是个满脸不悦的金发女人,名叫伊丽莎白・布德里。

她和农基公司的其他人一样,身穿长得拖地的黑色披风,披风上的红色麦穗标志在太阳下闪着光。这些饱受人们憎恨的制服只有一个地方让人开心:在热带地区,穿着它们肯定非常热。这些人的脸上都闪着油汗。

阿卡拉特对坎雅说:“这些就是准备前往种子库的人。”

“你真要这么做吗?”她问。

他耸耸肩,“他们只不过想要些样品,为他们的基因破解工作提供一点遗传多样性。另一面,我国也能从中受益。”

坎雅观察着这些人。他们一直被称为卡路里魔鬼,而现在,他们就这样厚颜无耻地走在曼谷――天使之城――的街道上。一箱箱谷物正从船上抬下来,送到巨象背上,每只箱子上面都有非常明显的农基公司标志。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想法,阿卡拉特说道:“躲藏在墙壁之后,期望自己可以生存下来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必须与外面的世界相互交流。”

“但是,种子库……”坎雅低声抗议道,“那是拉玛陛下的遗产。”

阿卡拉特迅速而严厉地点了一下头,“他们不过是拿些样品,用不着过分担心。”他转向另外一名法朗,用外国人的方式和他握手,再用英语和他说了几句,然后把他送走了。

“那是理查德・卡莱尔。”阿卡拉特回到坎雅的身边时说道,“我们终于可以拿到水泵了,他今晚就用飞艇把它们运出来。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安全地撑过这个雨季。”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你明白这一切了吗?你明白我做的这些事是为什么了吗?失去王国的一小部分总比失去全部强。有些时候我们需要战斗,有些时候我们则需要妥协。如果被彻底孤立,我们就没办法生存下去。历史告诉我们,我们必须与外面的世界交流。”

坎雅僵硬地点了点头。

斋迪出现在她的肩膀上方,“至少他们没有能够抓到吉布森。”

“我宁愿交出吉布森,留下种子库。”坎雅低声说。

“可我认为失去那个人更让他们恼火。”他朝那个叫布德里的女人点了下头,“她生气极了,甚至不顾脸面大喊大叫,来回走动,还挥舞着胳膊。”他模仿着那女人的动作。

坎雅皱起眉头,“阿卡拉特也很生气。他整天追着我,质问我们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让那个老头逃走了。”

“他是个聪明人。”

坎雅笑了,“你是说阿卡拉特?”

“我是说那个基因破解者。”

坎雅还没来得及发掘出更多属于斋迪的思想,那个名叫布德里的女人和她手下研究种子的科学家们就走了过来。一个年老的黄卡华人也和那女人一起过来。他的腰板挺得很直,朝坎雅点了点头,“我会为伊丽莎白・布德里女士担任翻译工作。”

坎雅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微笑,注视着面前的这些人。到头来就是这个结局。黄卡人和法朗。

“一切都会改变,”斋迪叹了口气,“记住这句话对你有好处。停留在过去,为未来担忧……”他耸耸肩,“这是人生的苦难。”

法朗等待着她,看起来很不耐烦。她领着他们沿着被战火摧毁的街道前行。在很远的距离之外,靠近飞艇起降场的某个地方,一辆坦克开了一炮。目标也许是一群抵制派的学生,那些还不受她控制的人,坚持护卫着和她不同的荣耀的人。她朝她的两名新来的属下挥了挥手――他们的名字是马利瓦拉雅和裕沙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将军。”其中一个开口道,但坎雅马上朝他皱起眉头。

“我和你们说过了,以后不再有什么将军。我们不需要那些没用的官衔。我是上尉。如果斋迪不配得到比上尉更高的官衔,我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官衔提升得比他更高。”

马利瓦拉雅行了个合十礼表示道歉。坎雅让那些法朗进入舒适的煤一柴油混合动力轿车,在他们的耳语之中穿过诸多街道。这辆轿车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奢侈品,她强迫自己不要和别人谈论阿卡拉特突然之间显露出来的财富。轿车飞快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奔驰,开向它的目标:城市之柱神庙。

十五分钟后,他们从轿车里钻出来,回到灼热的阳光下。僧侣们谦恭地向她低头,对她的官方地位表示尊重。她朝他们点头回礼,心里不由得感到别扭。就是在这座神庙里,拉玛十二世陛下定义了环境部的地位,甚至比僧侣还高。

僧侣们拉开大门,领着她们一行向下走去,进入凉爽的地下部分。气密闸门旋转着关上了,经过过滤的空气在负压的驱动下冲了出来。空气潮湿,带着寒意,而且越来越凉。一扇又一扇拱门打开,显露出内部的走廊。这里的能源是由烧煤的供能系统提供,有多达三重的防故障系统。

穿着橘红色僧袍的僧侣有礼貌地躲开她,以免碰到她。她转向那个叫做布德里的女人,“别碰这些僧侣。他们立下了绝不与女人接触的重誓。”

那个黄卡人将她的话翻译成发音粗劣的法朗语言。坎雅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她强迫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反应。那个叫布德里的女人和她手下的基因破解科学家们一边沿着走廊走向种子库,一边兴奋地互相谈天。黄卡翻译没有费心向坎雅解释他们那些古怪的尖叫,但她也猜得出大多数惊呼都代表着欣喜之情。

她领着他们走向地下的更深处,走向分类室。一路上,她一直在思索忠诚的真意。断掉一臂总比丢掉脑袋好。泰国人一直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们能在其他国家纷纷崩溃的时候继续生存下去。

坎雅回头看了那些法朗一眼。他们贪婪的眼睛在架子上和真空包装的容器上来回扫视,每一个盒子都装着数千颗种子,而每一颗种子都可以成为抵挡这些人的一条防线。在他们面前敞开的这个种子库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国库,而现在,这些种子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缅甸人进攻阿育陀耶的时候,那座城市没有作任何抵抗就陷落了。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那么多鲜血、汗水、死亡和辛劳之后,在所有像帕・色武布那样的圣人和殉道者的奋斗之后,在把那么多像基普那样的女孩子出卖给吉布森和他的同类之后,结果却是这个。法朗再一次站在这个国家的心脏处,王国再一次遭到了并不真正关心王室的高官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