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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传来压舱人拥入另外一架电梯轿厢的声音。他们开始上升,在一层层地狱中向上穿行。空气中的热量越来越浓厚。尽管身处这座建筑的中心部分,却仍如同暴露在热带阳光之下那样炎热。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蒸笼。

福生还记得睡在这座大楼的楼道上,周围的其他难民身上散发出恶臭的味道,把他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记得他那时常常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就在此时,他突然想起了手上黏稠而滚烫的鲜血。一个黄卡人向他伸出手,乞求他给予帮助,但那时的他抽出敲掉了瓶底的玻璃酒瓶,刺进了那人的喉咙。

福生闭上眼睛,将这些记忆驱离脑海。

你那时候快要饿死了。没有别的办法。

但他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理由。

电梯继续上升。一阵清风吹拂着他。空气变得凉爽了,还带着木槿和柑橘的气味。

一间宽阔的大厅一闪而过――这是一个散步场所,直接与外界空气相通,里面有精心设计的花园,酸橙树种在宽阔的阳台边缘。福生不由得思索,人们得把多少水提到这么高的地方;还有这一切所需花费的卡路里。这也揭示了那个人所拥有的力量,让人在震撼的同时不由得心生畏惧。他已经距离很近了。非常非常近。

他们抵达了大楼的顶层。整座沐浴在阳光下的城市在他眼前展开:王宫大殿的金顶――幼童女王在那里召开宫廷会议,颂德・昭披耶则幕后操纵;位于山上的孟固寺的尖塔――如果海墙倒塌,那将是这座城市中唯一能露出海面的东西;遍布全城、摇摇欲坠的扩张时代的大楼。还有包围这一切的,大海。

“景色不错,你觉得呢,黄卡人?”

在宽阔屋顶的另一边有一座白色的大帐篷,它在海风中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帐篷下的荫凉处,粪肥巨头四肢张开坐在藤椅上。他很胖。自从柯珍珠在马来亚市场上垄断了抗锈病的榴莲之后,福生还没见过这么胖的人。或许他还没有在槟城卖甜品的阿邓那么胖,但就算如此,他的肥胖程度也够让人吃惊的了,毕竟现在能提供卡路里的食品相当匮乏。

福生慢慢地走过去,行了一礼:深深地低着头,下巴碰到胸口;然后双手合十,放到比头顶还高一点的地方,以显示他对这人的尊敬。

肥胖的男人看着福生,“想和我谈生意的人就是你吗?”

福生的喉咙似乎一下子卡住了。他只能点点头。对方耐心地等待着。一个仆人将冷的甜咖啡端过来,送到粪肥巨头手上。他轻轻啜了一口。“你要喝点吗?”他问。

福生仅存的理性促使他连忙摇头。粪肥巨头耸耸肩,又啜了一口咖啡。他什么都没说。四个穿白衣服的仆人抬着一张餐桌走过来,桌上铺着亚麻桌布。他们把餐桌摆在他的面前。粪肥巨头朝福生点了点头。

“来,别太拘束了。吃吧,喝吧。”

一张椅子塞到他的屁股下。粪肥巨头招待福生的食品是炒尤德克斯宽面条、一只螃蟹、青木瓜色拉,以及猪肉糜、咖喱鸡和蒸米饭,此外,他还递过一盘切好的木瓜,“别害怕。鸡肉是最新的基因破解产品,木瓜是刚从我东边的种植园摘的。最近两个季度都没有一丁点儿锈病的迹象。”

“怎么……?”

“我们烧掉了任何露出染病迹象的树,它们旁边的树也都烧掉。另外,我们还把缓冲区扩大到五公里。再加上紫外杀菌,看来已经足够了。”

“啊。”

粪肥巨头朝放在桌上的小小的扭结弹簧点了点头,“十亿焦耳?”

福生点点头。

“你有现货出售?”

福生摇摇头,“我卖的是制造方法。”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买?”

福生耸耸肩,掩盖自己的紧张情绪。从前,这样的讨价还价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就像是他的天性。但那个时候,他不像现在这样绝望。“如果你不买,我可以找别人。”

粪肥巨头点点头,喝光杯子里的咖啡。一个仆人又给他倒上。“为什么先来找我?”

“因为你很有钱。”

粪肥巨头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咖啡都吐出来。他的肚腩颤动着,身体摇晃着。仆人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随时准备去搀扶他。粪肥巨头好不容易控制住笑声,他擦了擦嘴巴,然后摇摇头。“这回答很合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我同时也很危险。”

福生克服心中的胆怯,单刀直入地说:“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不愿接纳我们这类人,你却收留了我们。善良的女王陛下允许我们跨越边境,但给我们提供安全住所的人是你。”

粪肥巨头耸耸肩,“这些大楼反正也没有人要用。”

“而且,你也是唯一表露出同情心的入。这个国家的人都信奉佛教,但只有你庇护我们,而不是把我们赶回边界的另一边去。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已经死了。”

粪肥巨头盯着福生看了好一会儿,“我的顾问都认为这么做很愚蠢,会把我逼到白衬衫的对立面,使我成为普拉查将军的对头,甚至可能影响我的甲烷生意。”

福生点点头,“但你的影响力足以冒这个风险。”

“那么,你想用这个出色的科技小成果来换取什么?”

福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稳定:“一艘船。”

粪肥巨头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你不要钱?翡翠?或者鸦片?”

福生摇摇头,“我只要一艘船。一艘快速帆船,三下机械公司设计的。已经注册过,能够在泰国和南中国海周边运输货物。并且可以得到女王陛下的保护,以及……”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你的惠顾。”

“啊,聪明的黄卡人。”粪肥巨头微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感激我呢。”

福生耸耸肩,“你是唯一有足够的影响力、能提供这种许可和保证的人。”

“我也是唯一能让黄卡入取得合法身份的人。我还是唯一能说服白衬衫允许黄卡船王自由发展势力的人。”

福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为整座城市提供照明,那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粪肥巨头突然吃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他转过身,背着手缓步走到天台边缘,看着下方的城市,“我想我仍然有些手段,能对某些部长施加影响。”他转过身来,“但你要的东西太多了。”

“我给出的东西更多。”

“那要是你把这东西再卖给其他人呢?”

福生摇头,“我不需要一支舰队。我只要一艘船。”

“陈福生,看来你是想在泰国重建你的航运帝国。”粪肥巨头突然转过身去,“也许你已经把它卖给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