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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立刻变了,一瞬间就从瞪大眼睛的狂热神情转变为微笑着的狡猾神态。“我更乐意说是业余爱好。”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认为我是个基因记录者。”

“真的吗?”她故意表现出一丝轻蔑,“您不是中西联合体的人?不是为某个公司服务的?”她倾身向前,“不是那些卡路里寡头的人?”

她用很低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效果很好。那男人一下子弹了起来。他脸上的微笑还在,却像是被冻结了一样。他像猫鼬观察眼镜蛇那样盯着她,眼中露出严肃的神情。“真是有趣的想法。”他说。

尽管她有些羞耻,那种带着防备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高兴。如果她足够幸运的话,也许这个外国人会杀了她。至少那样她就可以休息了。

她等待着,等待他的攻击。没有人会容忍新人类的不敬。三隅老师对惠美子的教训是,绝不能露出一点点反抗的意思。她教惠美子遵从人类的意愿,向他们磕头、鞠躬,对自己的地位表示心满意足。这个外国人试图打探她过去的遭遇,这才使得她失去控制,说出那样的话,但尽管如此,惠美子仍然对此感到羞耻。三隅老师一定会说,这不是她出言刺激这个男人的借口。这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已然发生,而惠美子的灵魂早已死去.她乐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满足这个人的要求。

那男人却只是说:“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和那个小伙子之间发生的事。”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像岩户先生那样难以捉摸的神情,“告诉我一切。”他说,“马上。”命令的语气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

她想反抗,但新人类基因却迫使她服从命令,她表现出的反叛行为给她带来了异常强烈的羞耻感。他不是你的主人,她反复提醒自己。但即使如此,他那种发号施令的语气却让她感到自己必须去取悦他。

“他是上个星期来的……”她开始从头讲述她和那个白衬衫共度的那一夜。她尽量在故事中填充好每一个细节,为取悦这个外国人而尽心尽力地讲述着,就像从前她为岩户先生细心地弹奏三弦琴一样,像一只极其希望取悦主人的狗。她想叫他去吃染了锈病的食品然后去死,但这不符合她的天性,因此她只是顺从地讲述着那晚的经过。

他要求她重复一些细节,并提出更多的问题,回到她以为他已经忘掉的线索。他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讲述中挑挑拣拣,并强迫她做出解释。他提问题的技巧很好。从前,当岩户先生想知道为什么某艘船没有按时到达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质询下属的。这个外国人像一只基因修改象鼻虫一样刨开所有的借口,直指问题的本质。

最终,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他说,“非常好。”

惠美子感到一阵快乐的浪潮席卷了她,并因此暗中鄙视自己。那个外国人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站起来的同时从中抽出几张。

“这些是给你的,别让罗利看到。我走之前会跟他把账结清。”

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示感激,但实际上,她觉得自己被玩弄了。这个男人用问题和语言来玩弄她。他跟那些伪善的格拉汉姆教徒和环境部的白衬衫没什么不同。那些人侵犯她这种新奇的生物,与她这种不洁的生物性交,并被由此带来的快感所奴役。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她用双手接过钞票。她所接受的训练告诉她,她应当有礼貌,但他这自鸣得意的赠品让她感到愤怒。

“这位慷慨的先生,您认为我用这些钱能做些什么呢?”她问道,“买一件漂亮的首饰?出去吃一顿大餐?我只是一件财产,您还记得吗?我是属于罗利的。”她将钱扔到他的脚下,“有钱还是没钱,对我来说毫无区别。连我本人都是属于别人的。”

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放在推拉门上,又停了下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逃跑呢?”

“能逃到哪里去?我的进口许可证已经过期了。”

她苦笑着说,“要不是靠着罗利先生的人脉关系,那些白衬衫早就把我活埋了。”

“你不想逃到北方去,找那里的发条人?”那人问。

“什么发条人?”

那人微微一笑,“罗利没跟你说起过吗?许多发条人聚集在深山里。都是从煤炭战争中逃出来的,也有被释放的发条人。”

见她面无表情,他继续说:“那边有好几个村子,就在丛林边上。在清迈以北,湄公河的另一边。那里物产贫瘠,各种基因改造生物把那里祸害得不成样子。但那里的发条人没有主人,不属于任何人。煤炭战争还没结束,但如果你真的对自己的现状如此厌恶,除了罗利之外,去那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真的吗?”她倾身向前,“你说的那些村子是真的吗?”

他微笑着,“信不过我的话,你可以去问罗利。他本人亲眼见过那些村子。”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我想他大概不会告诉你这事,这对他没有好处,这只会促使你挣脱他的缰绳。”

“你说的是真话吗?”

皮肤苍白的陌生人随手扣上帽子,“至少与你告诉我的一样真。”他拉开推拉门走了出去,只留下惠美子一个人。她的心怦怦直跳,突然间,她又有了活下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