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光明(第3/7页)

“你确定要这样吗,内韦?”托普在打开蓝膜大门前问道,“绕开你们分流那些消化物太费力气了。现在维持屋内的一切都很吃力。查姆抱怨说他的床睡起来像软骨。”

“查姆总在抱怨。让我们进去吧。”

蓝膜打开后,伊斯拉斐尔在门前停了一下。“你来自焦土荒漠?”他对着墙壁发问,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

我看得出托普跟我一样被他的眼睛迷住了。她一向喜欢眼睛——大多是为了吃掉。一旦他任务失败,我也许会用他的眼睛款待她——一想到这里,我竟意外地觉得不适。

“不。”托普开口道,“我是内韦的第一个家庭成员。她在另一个世界发现了我。”

伊斯拉斐尔皱起眉头,托普的用词如此新奇,产生了激情演讲般的震撼力。“另一个星系?”他问。

“我不知道,那都是好些个三元组之前的事情了。你的眼睛挺漂亮。”

伊斯拉斐尔一定听出了这个食肉动物的弦外之音,但他只是笑了笑,向她道了谢。我带着莫名的恼怒踏过入口进入室内。伊斯拉斐尔跟着我,先扫了一眼搏动着的黄色墙壁,然后看向满屋子乱丢的一大堆杂物。有些东西在这儿已经放了无数个周期,其中就包括我那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所有东西全都一尘不染。灰尘是托普最喜欢的食物之一,这也是她能成为一座优秀城堡的众多原因之一。

我开始召唤一件东西。那是一件奇妙、神秘的小玩意,我在旅行中发现了它,便留下以备应付这类紧急情况。在房间最远的角落,有东西落到地板上,我召唤的东西开始缓慢、笨拙、吃力地朝我们移动。不管我是在哪儿发现的它,当地人设计东西显然都不考虑召唤使用。它战战兢兢地挪动着,仿佛粗短的木头腿会摔断似的,又像怕自己宽宽的黑色玻璃屏幕有打破的危险。它生了条黑棕色的尾巴,尾端分叉,好像是用某种光滑而闪亮的奇怪材料制成的。

我原本就是想打破他的从容镇静,然而我没料到,当他看到那东西吃力地朝自己挪动时,居然会作出如此反应。他笑得左摇右晃,双手不断一开一合,好像极其渴望抓住什么。他笑得很开心,可他的眼神却几乎灼痛我的心。托普发出一声笑叹,令墙壁震动了一下。难道是他眼底潜藏的痛苦令这双眼睛如此美丽?可现在那痛苦不再隐藏,它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喷涌出来,几乎要淹没我们俩。我扭过头,我又能怎么办?

他的笑声几乎是一下子止住的,一如突然开始。他猛地扭过脖子,低声问:“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的?”它已经来到他脚下,颤抖着慢慢停住。

“我记不大清了。某个人类地区吧。”

他转头冲我一笑。我咳嗽了一声。他说:“第一个人类地区。”我努力掩饰内心的震惊,问道:“你认得它?”从技术角度而言,我的任务并没有哪一个是不能完成的,但我曾希望这个是我所有任务里最难的。

“嗯,它们本来不长这样,当时……是的,我认得它。”

“它是什么?”我问道,连我自己都感到好奇。

“TV、电视机、テレビ。它有许多称呼,在许多种已死的语言里。好了,你要给我安排什么任务,焦土荒漠的恶魔?”他的声音略带嘲讽,但袒露出真实情感,仿佛尚未完全从震惊中恢复。

“你得修好它。”我说。

***

我们沿着托普的肠道往回走,他一路小心翼翼,几乎是爱怜地把它抱在怀里,我想人类就是这样抱着他们的婴儿的。我时常同情人类,同情他们无法变化的身体和那一对完全不够用的手臂。但伊斯拉斐尔没要我帮忙,我也没提出来。他虽然狼狈,但仍努力维持高贵的姿态。

我们走到托普肠道尽头时,她已经设法重新装饰了前厅。我对这些变动并不能说完全满意:天花板上垂下深浅不一的绿色薄纱,精致的绿纱随着一阵无形的微风轻轻飘动。地面虽是坚实的,但看上去仿佛是一片湖面,折射出一个未知世界的天空,那天空是翠绿色的,就像伊斯拉斐尔的眼睛。

要不是城堡这种生物出了名的难杀死,我真想宰了托普。我觉得自己的皮肤泛起红色,一如我的发色。

伊斯拉斐尔轻手轻脚地将电视放在碧波荡漾的地面上,沉思着环顾四周。

“相当不错。”他冲着天花板说,“我要谢谢你。”

托普心知肚明我有多生气,所以她只敢带点儿伤感似的回了句“祝你好运”。这句话弄得我整个人变得更红了。我家人怎么这样!

或许,他们还是想要个……

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你的时限是第一日天明。”我简短地说完,径直走进旁边的墙壁里。

***

几个小时后,暮色沉入焦土荒漠,蛆虫开始往沙子深处钻,演出了它们的告别灯光秀,查姆在此时找到了我。我之所以知道他来了,是因为在城堡如此高处,竟有股异味飘进我鼻子。这股刺鼻的鲜盐水味只能说明一件事,查姆又喝多了。

“那哥们儿挺有意思的。”查姆故意慢吞吞地说。

“你注意到了?”我召唤来几颗球,用复杂的手法抛耍起来——我一紧张就会这样。

“他不是真正的人类,可是……我是说,他闻起来不像人类,他闻起来跟我遇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可他感觉上是人类,他样子也像人类。你注意到他盯着你那个电视的眼神了吗?很人类。”

我差点失手把球掉在地上,只得再长出一只手以继续抛球。“那么他会成功了?他能修好它?”

“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儿。不过……他有些地方实在太妙喽。他很强大,这是显而易见的。”查姆顿了一下,过了几分钟后又说,“马希正在生闷气。”

我嗤笑一声:“一贯如此。他真以为我会让这个人成功吗?”

“我不知道,你会吗?”

我彻底搞乱了抛球的顺序,朝查姆的方向望去——即使他不想藏起来,这都不是件容易事。

“别傻了。”我说道,球丁零当啷地落到地上又反弹起来,“我都活了这么久,也没一个……为什么我现在会需要他?”

查姆笑了,一股浓浓的盐水味扑鼻而来。“是啊,为什么呢?不过托普已经告诉我了,你迷恋着他的眼睛、他的破鼻子……”

“我迷恋着……”

“你骗不了我们,内韦。我们是你的家人。否则你以为马希为什么在生闷气?也许你太孤独了。”

“可我已经有你们了。”

“不是这种孤独,母亲。”我感到他靠近了,近到他的呼吸弄得我耳朵发痒,“马希和我永远都过不了第三个测试。”他低沉的耳语听来比地震还要响亮,“但他可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知道他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渐渐消失——每次消失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