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蜉蝣的彻悟(第2/3页)

但是,人类和蜉蝣真的不一样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行者渐行渐远,声音和背影一同隐没在了暗夜之中。

像是有道闪电从天划过,拂掉了蒙在心灵上的最后一层灰霾。杜原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眼猛然睁开。冷淮似有所料地注视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我的天啊,原来如此。”杜原喃喃说道,“如果我们把目光放远,放到宇宙中更普遍的尺度上,就会看到另外的‘年’,那就是天年!在它面前,人类……是蜉蝣。”

冷淮显出激动之色,这段时间以来,他等待的正是这一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江哲心的部分思想获得重生的时刻。砂粒不知道海洋的浩渺是因为它沉得太深,蜉蝣不知道时空的广阔是因为它生命太短。最原始的地球生命甚至不能察觉昼夜更替,因为那时的它们还没有进化出感光器。在此之后,水螅、珊瑚、招潮蟹这样的古老物种经过了上亿年的潮汐洗礼,方能依稀领悟日月轮回的奥秘。又是几亿年过去,爬上陆地的生命开始了与变幻莫测的季节的抗争,艰辛备尝。经过三十多亿年的漫长演化,这种叫“生命”的东西甚至在身体里产生了“生物钟”机制,能够随着时间流逝精确调节自身活动节律。南非有一种大叶树,叶子每隔一百一十分钟就翻动一次,当地居民称其为“树钟”。南美洲危地马拉的第纳鸟每隔三十分钟就会鸣叫,误差不到十五秒。许多动物都在特定的季节更换皮毛,而像寻偶、繁殖等更是有着非常严格的时间表。但是,自然界中至今并不存在任何一种能够凭着生物钟精确度量“年”的生物,最多也就达到近似适应的程度。即使在人类这样的智慧物种诞生很久之后,能够创制准确历法的文明也是凤毛麟角。对“年”的认识贯穿了整部人类历史。所有人都知道四大文明古国是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古中国,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四大文明古国的顺序并非简单并列,而是在时间上有明确的先后之分。考古资料显示,古埃及太阳历诞生于公元前四千年前,古巴比伦太阳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古印度太阴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二千五百年,而中国的阴阳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二千一百年。学术界普遍认为历法是衡量一个文明发展程度的重要标准,正因如此,古代中国的文明史排在了四大古国最末。玛雅太阳历诞生于公元前三千一百年前,但因为玛雅文明在考古史上被发现得太晚,否则的话,玛雅将会排在第三位,而古中国则很可能不再位列四大文明古国之中。

“你终于领悟了!”冷淮难掩激动,“是的,那就是天年。天年一直伴随着生灵万物,左右着它们的命运。但即使是人类这种自诩万物之灵的生物,无数年来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人类作为物种,已经诞生至少三百万年,进入文明时代接近两万年,之所以一直没有认识到天年的存在,并不是天年缥缈难寻……”冷淮的声音像是在宣示着什么,“真正的原因非常简单:人类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就如同古老恒河里的一粒细沙,除非它挣脱河水的藩篱直上九霄,否则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栖身了亿万年之久的巨河究竟是什么模样。”

杜原沉默着,他还没有从刹那间的彻悟中回过神来。这一刻,身边的一切似乎变得如此遥远而渺小,曾经坚如磐石的世界也变得不那么真实。地球自转一周昼夜更替是为一天;天空中月相循环一次是为一月;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周带来四季轮回,谓之一年。人类花了几十亿年,从一锅海洋菌汤里起步,终于登上进化之巅。其间,对时间奥秘的探索从未停歇过。而直到现在,人类才终于意识到,在能被简单感知的日月年的表象之上,在至深至远的天穹之上,竟然还藏匿着更高的时间准则。那就是天年——银河之年!

冷淮看着这一幕,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他想起一件事,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是的,我是。请转告南京、广州还有成都的同志,他们的工作可以停止了。是的,另外三位候选者可以离开了,但请务必向他们交代好保密纪律。是的,是这个意思……对的,就是刚才,我们找到拂石了。”

“我们都觉得你没有什么必要到这里来。”何阳保持着快人快语的风格。

“我觉得有必要。”杜原推开车门下车,“俞康是在哥本哈根回程飞机上同江哲心最后长谈的人。再说我又没要你跟着来,要不你回去吧。说实话,身边老跟着个带枪的,我很不习惯呢。”杜原说着话,瞄了眼何阳后腰上鼓起的家伙。

何阳抱怨道:“你还说。知不知道,你上次带着我到地质所去调查之前居然没经过请示,害得我都挨了批评。幸好没出什么事,以后你不能那样了。”

“据我所知,回国后江哲心一直比较消极抗拒,我看过你们提供给我的审讯材料,没多少价值。”杜原说着话,抬头望了眼前面建筑顶上的几个字:熊猫新能源研究所。

“问题是冷淮同志说了,你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领悟到了真相,再走这一趟的意义就不大了。”

杜原没有搭话,径直进了大门。何阳忙不迭地跟上。

因为之前接到了电话预约,俞康在办公室里正等着他们,他现在的身份是这里的所长。

开门的一瞬间,俞康稍稍愣了一下。杜原有些不解,“我是杜原,俞所长我们见过面吗?”

“应该没有。”俞康歉意地笑笑,“预约电话里说得很简单,我还以为来的是一位老专家,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

“不年轻了,四十多奔五十的人啦。”杜原解嘲道。

何阳亮了亮手里的证件,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四周后,坐在杜原身边。

“院里面打电话通知我们全面配合你的工作,其他也没多说。”俞康给两人递上茶水。

“中科院在全国有好几个能源研究所吧,你们好像是最晚成立的,也没几年的时间。”杜原开口道,“不过为什么叫熊猫新能源研究所啊?这名字有点儿怪。”

“哦,这件事儿知道内情的人还真不多。名字是几年前国家总理亲自拍板定下的。”俞康的神色严肃起来,“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层勉励大家知耻后勇的意思。”

“怎么讲?”杜原不禁来了兴趣。一旁的何阳也竖起了耳朵。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个所是研究新能源的,也就是区别于传统能源的各种非常规能源。而能源所名字的来源则是跟多年前发生在能源研究界的一件往事有关。当时美国密西西比州立大学的阿什莉教授和她所领导的团队通过长期研究,找到了迄今为止最为高效的植物纤维分解细菌群落,为人类的能源利用开辟了新的途径。而他们研究的对象是中国赠送给田纳西州孟菲斯动物园的两只大熊猫。他们之所以选择研究大熊猫,是因为熊猫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物种。曾经的大熊猫是食肉的,而后来经过演化,现在它们百分之九十九的食物都是竹子,但它们的牙齿和消化道形态还保持着原样,所以在生物学上熊猫仍然被归为食肉目。我们都知道,草食动物是依靠消化道内的细菌群落分解植物纤维获得能量,所以草食动物总是有着很长的消化道,远远超过肉食动物。而唯有大熊猫是个例外,因为极其特殊的食物进化史,它的消化道非常短。所以为了获得足够能量,唯一的办法就是它体内的细菌必须具有极为高效的分解效率。循着这个思路,美国人凭着他们仅有的两只大熊猫做出了震惊世界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