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窃贼与记忆(第2/2页)

“你的钥匙在我这儿,”蕾梦黛说,“你还想要吗?”

我笑了。“真不敢相信,原来我已经摸过它了。”我闭上眼,“我不知道。我需要它。债务必须偿还。”

一部分的我渴望着它,这种渴望超越了一切,但我不能不考虑那个代价。不过是几个只留下模糊印象的陌生人,我干吗要在乎他们?

“给我钥匙时你说了一句话,‘让我去找艾萨克。’好啦,这就告诉你了。”

“谢谢你,”我站起身,“我这就去。”

“好。我去跟缄默和其他人谈谈。等你办完事,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你还想要它,只管开口。”

“等你办完事,那出歌剧恐怕得重写呢。”

她亲亲我的脸颊,“稍后见。”

艾萨克独自住在迷宫区一座塔楼的小公寓里。我传给他一段匿名共同记忆,告诉他有客人来访,他回答说他在家。开门后他直皱眉,但等我打开自己的隔弗罗,那张长满胡须的脸一下子亮起来。

“保罗!”他给我一个熊抱,几乎勒断我的肋骨。然后他抓住我外套的前襟,拎着我上下摇晃。“你去哪儿了?!”他大吼一声,我能感到他宽阔胸膛里隆隆的轰鸣。

他一把将我拽进屋里,像扔老鼠一样扔到沙发上,“你他妈在这儿干啥?我还以为你当了默工,或者被天杀的索伯诺斯特吃掉了。”

他卷起法兰绒衬衣的袖子,毛茸茸的粗胳膊肌肉发达。一只粗壮至极的手腕上戴着厚厚的黄铜大表。尽管上面刻的字没有露出来,看见它我仍旧忍不住往后一缩。

他说:“如果你是来纠缠蕾梦黛——”

我举起双手,“保证不是。我来是为了……公事,但我想见你。”

“哼。”他冷哼一声,浓眉底下射出戒备的目光。然后,他慢慢露出笑容,“好吧。咱们喝一杯。”

他大步走向房间另一头的小厨房,一路踢开地板上的杂物:书、衣服、临时物质床单、笔记本。造物机开始发出咕噜声,我四下张望。墙上挂了把吉他;动画墙纸上有给儿童看的卡通形象;书架很高,书桌上雪片般覆满E纸片。

我说:“这地方一点儿没变。”

艾萨克转了回来,手里拿着装在临时物质瓶里的伏特加。“开什么玩笑,这才二十年。春季大扫除是每四十年一回。”他对着瓶嘴灌了一口,又往我俩的杯里各倒上两指高的液体,“而且这期间我只结了两次婚。”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为女人干杯。别跟我扯什么公事,你是为女人来的。”

我没说话,只是跟他碰杯。我们一起喝。我呛得咳嗽,他哈哈大笑,粗犷的笑声跟打雷似的。

他问:“那么,是不是需要我来踢你屁股?或者蕾梦黛已经踢过了?”

“过去几天里,我屁股后面排了不少人呢。”

“啊,理当如此。”他又往杯里倒酒,伏特加淌成一道瀑布,直洒到地板上,“说起来,又开始做那些梦的时候我就该想到,准是你要来了。”

“梦?”

“穿靴子的猫、城堡。我一直怀疑这些东西跟你有关。”他胳膊抱在胸前,“反正无所谓。你是回来跟真爱破镜重圆的?”

“不是。”

“嗯,这样才对,因为已经太迟了。白痴。我得说,我早看出事情会这样。你永远都停不下来,什么都没法让你觉得幸福。哪怕是蕾梦黛。”他眯起眼睛打量我,“你不打算告诉我你去了哪儿,对吧?”

“对。”

“没什么,见到你很高兴。没有你这世界挺无聊的。”我们的酒杯再次相碰。

“艾萨克——”

“你准备说点儿腻歪话了?”

“不。”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感觉仿佛从未离开。我能想象整个下午的时光随着伏特加流走,我们谈天、喝酒,最后艾萨克开始朗读自己的诗歌、跟我争论神学、滔滔不绝地谈女人,还不许我打断。我也愿意这样,远超世上的任何事。

当然了,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对不起,”我放下酒杯,“我真得走了。”

他看着我,“你没事吧?你的表情很奇怪。”

“没事。谢谢你的酒,我也想多待会儿,可是——”

“呸,我早说来着,就是女人。没关系。你下次来之前,我准把这地方收拾干净。”

我说:“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你的行为轮不到我来点评。这世上喜欢朝人扔石头的评论家已经够多的了。”他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去吧。下回给我带个异星姑娘来。绿皮肤的就不错,我喜欢绿色。”

“对这种事儿,《律法书》里不是有点儿什么说法?”

“我乐意撞撞运气。”艾萨克说,“一路平安。”

我摸回蕾梦黛的公寓,稍微有点儿醉意。

“我还以为你这一去准得好久。”蕾梦黛放我进门。合成生化智能机本来正在整修屋子,现在通通呆立不动。我从它们中间挤进屋里。到处挂着临时物质罩子,活像蜘蛛网。

“抱歉家里乱得很,”她说,“不过原本也是你惹的祸。”

“我知道。”

她看着我,目光锐利,“如何?”

“把它给我看看。”

有把椅子刚刚打印好,看样子还不太牢靠,我坐下来等着。蕾梦黛走过来,递给我一件东西。它裹在一块布里。

“你从没说过它到底有什么用。”她说,“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拿出枪来,感觉比上次拿在手里时更沉些。样子真丑:短粗的枪管,凸出的弹膛,里面装着九粒子弹。上帝的九种威仪。我把它揣进兜里。“我得找个地方琢磨琢磨。”我告诉蕾梦黛,“假如我们不再见面——谢谢你。”

她没说话,转开了眼睛。

我出门后随手把门拉上,搭升降梯回到街面。我感到隔弗罗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刺痛感,身边蓦地多了个人跟我并肩而行。那是个深色头发的年轻人,穿一身时髦的西装,步伐与我协调一致。他的脸是我的,但那悠然的笑容与我不同。我示意他上前领路,自己随即跟了上去。

  1. 米耶里(或者说使用米耶里躯壳的索伯诺斯特女神)死后,忘川移民官会将她复活并送出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