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窃贼与女神(第2/4页)

“跟信任无关。”米耶里说,“我们先回收你的记忆,那之前什么都不做。”

“可如果事情不顺利呢?如果义人不上当,如果蕾梦黛——”我咬紧牙关,“你犯了大错。”

“这事儿不由你说了算。”米耶里说,“我们有任务,怎么完成它由我决定。”

“你知道,”我说,“刚刚有一阵子,我真的以为你还有点儿人性。”我想闭嘴,可这些话就像机枪的子弹般飞速射出,“可索伯诺斯特控制了你,他们把你变成了机器人。那些歌——那只是音乐盒里的调子。录音,魂灵儿。”我捏紧拳头,“我被关在监狱不知多久,可我从来没被他们击垮。你效劳的那个混蛋,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拿起地下老大留下的半杯酒,雪茄头漂在酒上。“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吗?”我喝了一口,把它啐在地板上,“像灰烬。”

米耶里神色不变,转身准备离开。“我还有工作要做,”她说,“研究安如的数据。我们需要多一重保险,以防出现麻烦。”

“是有麻烦。”我说,“我要把自己灌醉,可我的杯子空了。”

“请便。”米耶里淡淡地说,“但只要你企图联络你的义人朋友,我会知道的,到时候没你的好处。”

婊子。一切都沉甸甸的,我被困住了。我第一百次诅咒过去的自己,干吗弄得这么麻烦,要藏宝藏明明有很直接的办法啊,比方说在地上挖个洞什么的。混蛋。

蠢货,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办法总是有的。除了你心里的监狱,谁也关不住你。

“等等。”我喊住米耶里。她看我一眼,眼神跟越狱后第一天一样,充满厌恶。

我说:“让我跟他谈谈。她。它。”

“什么?”

“让我跟你的雇主谈谈,我知道你们有联系,咱们这次一劳永逸地把这事儿解决掉。如果要按你的法子做,我要听拍板的人亲口说,而不是让猴子传话。”

她眼睛一闪,“你竟敢——”

“来啊,把我关掉,送我回地狱。我不在乎。地狱我去过,现在只想把要说的话说出来,然后我就乖乖当个好孩子。”我把带烟灰的恶心液体一口吞下,“保证。”

我们彼此瞪着对方,她浅绿色的目光没有闪躲。片刻之后,她摸摸自己的伤疤。“好,”她说,“是你自找的。”

她坐在沙发上闭起眼睛,睁眼时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好像她戴上了面具。年龄更大,更镇定,不是战士那种严峻的镇定,而是习惯了被人依靠、习惯了掌控局面的从容。她的笑容里有蛇的影子。

“若昂,若昂,若昂,”她音乐似的声音非常耳熟,让我头皮发麻,“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我的花儿王子?”

然后她站起身,胳膊搂住我脖子。她吻了我。

米耶里成了自己身体里的囚徒。她想闭上眼,可是做不到;她想从偷儿身边离开,可是做不到。她能嗅到他呼吸中难闻的酒臭,她看得出事情将要如何发展。突然间,这个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了。

“帮帮我,”她无声地对培蝴宁说话,“把我弄出去。”

可怜的宝贝,好了。片刻之后,清凉舒适的黑暗将她包裹。无论她的大脑被降格成了哪种子程序,至少飞船仍有接触它的权限。

“她这是干吗?”

神的意愿神秘难解啊。飞船说,你还好吧?

“不好。”没有了身体,没有了声音,米耶里想哭。“他说得对,我错了。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的确没有。女神的命令只能遵从,就这么简单,至少眼下如此。我真的很抱歉。

“我还破坏了承诺。我需要乞求伊尔玛塔的原谅。”

我敢说她能理解。我敢说你跟她打交道准比跟另外那位女神来得强。别担心,那女人跟偷儿天生一对。

飞船声音平静温和,令人安心。“没错。”米耶里说,“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

正是。

突然间,米耶里周围的黑暗不再空旷,她来到了又大又复杂的数据模拟界。它朝她低语,向她阐释自己:两株由节点与线条构成的大树相互重叠,代表克里斯蒂安·安如大脑与记忆的两个版本。

我亲吻米耶里的身体,仿佛在吻一个彼此间一直存在性张力的老朋友。只不过这个吻跟我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有种凶猛的力量,让我呼吸困难。而且当然了,她比我强壮得多,我很快就只好扭开头、补充空气。

我气喘吁吁地挤出一句:“你是谁?”

她躺回沙发的靠枕上,小女孩似的咯咯直笑。然后她伸长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跷起二郎腿。

“有恩于你的人、带给你自由的人。你的女神、你的母亲。”看见我惊恐的表情,她的笑声越发响亮。“我开玩笑呢,亲爱的。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精神上的母亲。许久之前,我教会了你很多事情。”她拍拍身旁的坐垫,“过来坐。”

我遵命行事,动作里带着小心。

她的手指滑下我的脸颊和我敞开的领口,在我体内激起一道道冰冷的波浪。“说起来,我们应该检查检查,看你忘了没有。”她用力吻我的脖子,轻轻咬我的皮肤,我发现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怒气上。我浑身绷得紧紧的。

“放松。你喜欢这具身体,我知道你喜欢,而且我还确保你的身体……也很乐意。”最后几个字变成耳语,她滚烫的呼吸落在我皮肤上,把愤怒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活了很久之后,你就会懂得欣赏一切,尤其是那些你很少有机会品尝的东西。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找个时间教你如何生活。这儿的东西太重、太笨拙,在固伯尼亚会好得多。不过也挺有趣的,你说呢?”她用力咬我的耳垂,又突然一缩。

“哦,这愚蠢的生理信号。可怜的米耶里,老是疑神疑鬼。我把它关掉好了。你不会逃走吧,嗯?”

“不会,”我喘息道,“可我们得谈谈。”

“过后再谈也是一样,你觉得呢?”

上帝啊,我完全同意。

别忘了,有些东西我也不全明白,培蝴宁说,不过数学魂灵儿懂。这是他隔弗罗树的一个根节点。在米耶里看来,复杂的数据结构活像阿利内中难解的幻象。她的视点悬浮在一个交叉点上方,无数线条汇聚此处,形成一个充满符号与大脑三维切片的球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变化。区域内的物体改变了颜色。米耶里碰碰那个区域,吸取信息,然后沉思片刻。

“这是他的程序化记忆。”她说,“这样设置以后,它能让他在特定情况下做出特定的行为。比方说投票支持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