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窃贼与保罗·瑟九(第2/4页)

我缓缓爬下机器人。

他一脸迷糊:“可你爬上去干什么?”

“只是想把棋盘看得更清楚些。”我说。“我算是个棋迷。”我拍拍夹克上的泥,“花都是你在照料?真美。”

“正是本人。”他把两根拇指卡在工装裤的背带底下,咧开嘴巴,“弄了好多年。小情人们总爱来这儿。我是太老了,干那事儿不行了——当几轮默工,那方面的想法就弄没了。不过我喜欢把这儿打理漂亮,给那些年轻人。你来旅行的?”

“没错。”

“好眼力。这地方好多游客都找不到。你女朋友好像也挺喜欢这儿。”

“什么女朋友——噢。”

米耶里站在一个大块头机器人的影子里,一只萤火虫向导在她头顶盘旋。她说:“嗨,亲爱的。”我浑身紧张,以为会被一把扔进地狱。可她只是像冰柱似的笑笑。

“你迷路了?”我问她,“想死我了。”我朝园丁挤挤眼。

“我这就走,让你们年轻人单独待着。认识你很高兴。”园丁开启模糊效果,消失在机器人废墟里。

“记得吗,”米耶里说,“不久前你还说什么职业素养来着。”

“我可以解释——”

我都没瞧见她挥拳,只突然觉得鼻子挨了一下,计算很精确,既能最大限度地制造痛苦,又不至于打断鼻梁骨。这一拳让我向后摔倒在机器人身上。紧接着又是一顿猛踢,把我钉在原地;我肺部的空气被挤空,腹腔神经丛仿佛燃起熊熊大火。最后是在我颧骨上一串点击,下颌也吃了一记,咔嗒直响。我的身体机能被残忍地牢牢固定在基准参数内,所以我只能大口喘气,同时体会那种古怪的灵魂出窍之感,仿佛从自己的身体之外看着米耶里速度惊人的动作。

“这就是我的职业素养。”她咬牙道,“在奥尔特,在我的柯多,我们对解释从来不感兴趣。”

“多谢,”我喘息道,“多谢你没按地狱键。”

“那是因为你有所斩获。”她的神情仿佛远在天边,表明她正在检查这具身体的短期记忆。最后她伸出一只手:“拿来。”

我把命表递给她。她若有所思地把它抛起,接住,“好吧,起来。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谈。观光结束了。”

我们搭蜘蛛的士回酒店,路上她说:“我知道你在琢磨把它偷回去。”马车式样的出租车伸开长腿,把我们带上了迷宫区的房顶。她似乎还挺享受。

“哦?”

“对,我已经能认出那些迹象了。你拿扒窃的把戏耍了我两回,不会有第三次了。”

“抱歉,本能反应。我猜是为了让生活更有挑战性。”我按摩刺痛的面颊,“这具身体要多久才能恢复?”

“我想让它拖多久就多久。”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说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偷东西。”

“那是……”我想说那是本能,就像性爱。它的意义已经超出我的存在。它是艺术。但她不会理解的,于是我只把过去的笑话重新讲了一遍,“所谓尊重他人的财产嘛,我得先把它变成我的财产,才方便我好好尊重它啊。”

她没再开口,只是看着车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酒店是一幢硕大的建筑,靠近连接茎太空港的滑翔翼机场。我们的房间接近顶楼,十分宽敞,花费的命时也极为可观。但在我看来装饰风格不够华美,是赞西设计师喜欢的流畅线条和玻璃表面。至少这儿有造物机,我可以换下身上的衣服。

只不过米耶里没给我机会。她指指阳台前方的小桌和椅子,“坐下。”她把命表放在我跟前,“说话。以黑神的名义,在广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手指收紧又展开,我咽口唾沫。

“好吧。我看见了我自己。”她眉毛一扬。

“不是另一段记忆,跟船上那次不一样。肯定是某种隔弗罗构造,还有别的人也看见它了。它把我引到花园,所以很明显,我们有进展了。”

“也许。你就没想到跟我通通气?我有什么理由再放你走出我的视线?我为什么不向雇主建议,说咱们应该脱下丝绸手套,对你的脑子采取更加……更加直接的手段?”

“事出突然。”我低头看看命表,阳光从它表面折射出去。我又一次注意到侧面的镌刻,“感觉像是……私事。”

她抓住我的脸,把它往上扳。她的手指强壮得不可思议,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我对视,眼里满是绿色的愤怒。

“我们合作期间,没有隐私可言。你明白吗?只要我有需要,你什么都得告诉我:童年的每段记忆、手淫时的所有幻想、年少时的每桩糗事。明白?”

“我也在想,”我说得很慢,万分小心,“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你的职业素养。而且希望你注意,越狱的时候,把事情搞糟的可不是我。我是帮咱们逃脱的功臣。”

她松开手,眼睛转向窗外。我起身从造物机里弄了一杯酒,王国时代的干邑。我没问她要不要喝。之后我继续研究命表。上面有黄道符号,置于七乘七的网格中,火星、金星,剩下的我不认识。下方有一行手书:给保罗,爱你。蕾梦黛。然后又是那个词:提贝美斯尼尔。是铜版雕刻的字体。

你能查查这些东西吗?我悄声问培蝴宁,你不至于也要先揍我才肯跟我说话吧?

犯不着揍你。飞船说,我有激光。我看看。它的语气异乎寻常地生硬,对此我并不吃惊。我告诉自己,脸上发烧只是因为喝了干邑的缘故。

“好吧,”米耶里说,“咱们谈谈你偷来的这东西。”

“我找到的。”

“随你便。”她拿起命表,“跟我讲讲。我手上的忘川数据显然已经过时了。”她的语调不带丝毫个人色彩。我忍不住想打破那层冰冷的防御,看看它有多厚,管它危险不危险。

“这是命表,一种把时间作为量子化现金储存起来的仪器。量子现金是无法伪造、无法复制的量子态,它有使用期限,带防伪功能,衡量的是忘川公民有权居住在基准人类身体里的时间,同时也是他们通向外记忆的加密频道。是非常私人的设备。”

“而你觉得它曾经属于你?它里面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吗?”

“也许,但我们还缺了些东西。单独的命表毫无意义,你的大脑里还必须有一份公共密钥——隔弗罗。”

她用指甲敲敲命表,“原来如此。”

“它是这么运作的。外记忆存储忘川搜集的数据,所有数据都包括在内:环境、感知、思维,一切的一切。隔弗罗实时记录谁有资格访问哪些数据。这个系统不仅仅是一对公共/个人密钥,而是疯狂的嵌套式等级体系,一株节点树,每根树枝都只能被根节点解锁。你遇见某人以后,双方必须对可以分享哪些内容达成一致,包括对方有权了解你的哪些情况、之后你能记得哪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