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4页)

「唔。」吉尔感到自己真是孤立无援了,「那我最好还是带他走吧。」

「噢,不!除非你真心想这么干。」

「可你不是说——」

「我说我对法律上的胡说八道不感兴趣,可住在我屋顶下的客人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留下。我只想表明态度。你或者本·卡克斯顿可能抱着一些相当罗曼蒂克的想法,但我无意为了它们去跟政治纠缠。亲爱的,过去我也曾自以为在为人类服务……而且为此洋洋得意。后来我发现人类根本不要谁来服务;相反,它蔑视一切想要为它效劳的企图。所以现在,我只干那些让朱巴尔·哈肖高兴的事儿。」他转过身去,「晚餐时间到了,对吗,朵卡丝?怎么没动静?」

「米丽安负责。」朵卡丝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

「我向来弄不清这些姑娘是怎么分工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呢,老板?你又没干过一点活儿。」朵卡丝拍拍他的肚子,「但你从不错过任何一顿饭。」

一声锣响后,大伙儿进去用餐。假如真是米丽安做的饭,那她必定借助了现代科技,因为大家进门时发现她已经端坐在餐桌下首,神清气爽,美丽动人。除了秘书之外,来用晚餐的还有一个叫杜克的男人,年龄比拉里稍大,看他对吉尔的态度,就好像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似的。他们没用机器人服侍进餐,一切都由米丽安那头的按钮控制。食物很棒,而且据吉尔猜测,没有一样是合成的。

然而饭菜却不对哈肖的胃口。他抱怨刀太钝,肉太硬,又指责米丽安拿剩菜剩饭应付他。大家全都只当没听见,只有吉尔颇为米丽安感到难堪。就在这时,安妮放下叉子,说:「他刚刚提到了他母亲的厨艺。」

朵卡丝点点头,「他又开始拿自个儿当老板了。」

「这样已经多久了?」

「大概十天。」

「太久了。」安妮朝朵卡丝和米丽安递个眼色,三人一起站起来。杜克自顾自地继续吃东西。

哈肖急忙央求:「姑娘们,吃饭的时候别!等到——」她们径直朝他走去;一台机器赶紧让路。安妮抓起他的双脚,两个共犯一人一只胳膊,玻璃门滑开了,高声抗议的哈肖被抬了出去。

抗议化作水花飞溅的声响。

女人们回到餐桌前,衣服一丝不乱。米丽安坐下来,扭头问吉尔:「再来点沙拉吗,吉尔?」

哈肖换下了傍晚时的外套,穿着睡衣和袍子走进来。他被拖走时,一台机器替他盖上了餐盘;现在它功成身退,让他继续用餐。「正如我刚才所说,」他评论道,「女人要是不会做饭,那活着纯粹就是浪费粮食。如果还得不到应有的服务,我就拿你们几个去换条狗,再一枪崩了它。甜点是什么,米丽安。」

「草莓脆饼。」

「这才像话嘛。你们可以缓刑,直到星期三。」

吉尔急于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新闻里占据一席之地,晚餐后便走进起居室,想瞧瞧立体新闻播报。她找不到接收器,也找不到电视的影子。转念一想,她还真不记得在这幢房子里见过那玩意儿。屋里也没有报纸,书和杂志倒是挺多。

没人来起居室。她想看看几点钟了,可手表留在楼上。她开始四下寻找挂钟,结果一无所获。吉尔努力回忆,发现自己到过的房间里从没见过时钟或者日历的影子。干脆睡觉得了。一面墙上摆满了书,她看见一卷吉卜林的《原来如此故事集》,高高兴兴地带着它上了楼。

卧房里的床现代无比,有如下个星期一。不但有自动按摩、自动咖啡机,还有温度调节和阅读器之类——只有唤醒装置不见踪影。反正大概也不会睡过头,吉尔一面这么想,一面钻到床上,将书卷安进阅读器,躺下来浏览着在天花板上滑过的文字。过了一会儿,控制板从松弛的手指中滑落,灯光随之熄灭。她睡着了。

朱巴尔·哈肖的睡眠来得可没那么容易;他正对自己恼羞成怒。先前驱动他的兴趣逐渐冷却,大脑重新正常运行。半个世纪之前他曾庄严宣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带流浪猫回家。而现在,老天爷啊,维纳斯的无数个乳房在上,他竟一次弄来了两个无家可归者……不,要是把卡克斯顿也算上,该是三个。

其实,他违背誓言的次数比流逝的岁月还多,但哈肖从不为保持前后一致而缩手缩脚,所以他对这个倒并不在意。家里多两个食客也没让他觉得为难;因为哈肖从来没有精打细算的神经。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大起大落里,他无数次破产,也有许多时候比现在更加富有;他把两者都视作天气变化,而且从不斤斤计较人家找补的零头。

但是,等侦探们找到这些孩子,那可就热闹了。这样的前景让他很不乐意。据他想,对方是一定会找来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吉尔宝宝一路不知留下了多少痕迹,肯定跟蹄子畸形的母牛一样明显。

这么一来,别人就会拥进他的避难所,无数问题、要求接踵而至……而他只好做出决定、采取行动。朱巴尔坚信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的,因此,这样的前景让他颇为懊恼。

他从没指望在人类身上看到合情合理的行为,大多数人只配送去接受保护性监禁。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谁都别来烦他!——只有他钦定的几个玩伴除外。朱巴尔深信,要是能由自己做主,他早就进入涅槃境界了……像那些印度伙计,一头扎进自个儿的肚脐眼里,从所有人眼前消失个干干净净。为什么他们非要来烦他呢?

临近午夜时分,他掐掉第二十七支烟,坐起身来。灯亮了。他对着一个麦克风喊道:「速记!」

穿着睡袍和拖鞋的朵卡丝走进屋来,打着哈欠问:「什么事,老板?」

「朵卡丝,过去的二三十年里,我一直是个毫无用处、一无是处的寄生虫。」

她又打了个哈欠,「这谁都知道。」

「马屁就别拍了。朵卡丝,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这么一个时刻,他必须放弃理智——挺起胸膛,活出个人样——为自由拼死一击——把邪恶碾个粉碎。」

「嗯……」

「所以别再打哈欠,时候到了。」

她低头瞟了一眼,「或许我该穿戴整齐。」

「没错。把其他姑娘也叫上;咱们得忙起来了。往杜克脑袋上浇桶水,让他给那个叽叽呱呱的机器掸掸灰尘,把它安在书房里。我要看新闻。」

朵卡丝着实吃了一惊,「你要看立体电视?」

「你听见我的话了。那东西要是坏了,就叫杜克选个方向马上开步走。快去,今晚忙着呢。」

「好吧,」朵卡丝还有些疑虑,「不过我该先给你量量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