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6页)

「没错,你打的是他家的电话。他不露面二十四小时后,我把他的住宅电话转接到办公室来了。」

「这么说,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是的。你有事吗?」

「噢,没有。本就这样失踪了,你不觉得蹊跷吗,基尔加伦先生?不担心吗?」

「嗯?不,一点也不。他有留言,说不知道要走多久。」

「这还不奇怪吗?」

「鉴于卡克斯顿先生干的这一行,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博德曼小姐。」

「是吗?可是……我有一种强烈预感,他的消失非常不正常!我认为,你应该把这个情况通报出去,应该向全国、全世界的所有新闻机构披露!」

空中出租车里的电话不是可视的,可吉尔仿佛看到基尔加伦坐直了身体。「请原谅,博德曼小姐,恐怕我必须按我自己的意思理解老板的指示。唔……恕我冒昧,小姐,卡克斯顿先生不在的时候,总有他的某位『好朋友』打电话来,拼命追问他的下落。」

老有某个漂亮妞儿打听他在哪儿。吉尔生气地想。而这一位把我当成了他的现任「宝贝儿」。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不愿继续追问基尔加伦了。吉尔挂断了电话。

她该上哪儿去?突然,一个主意出现在吉尔的脑子里。她想,如果本失踪——而且又是出自当局的手笔——那么,他们绝不会想到去他的寓所搜查出逃的瓦伦丁·史密斯……除非他们把她和本联系起来——这种关系,他们不太可能知道。

到本那儿去,至少有吃的,还能找几件衣服给她这个白痴孩子换一换。吉尔输入本的寓所名称,空中出租车立即选定航线,向前飞去。

到了本的公寓,吉尔把脸凑近门上的一个小匣子,说了一遍口令:「芝麻开门!」

没反应。哎呀,该死!本更换了口令。吉尔站在那儿,只觉双膝发软,还得把脸背着史密斯。万一本在家呢?她冲着那个控制大门兼扬声器的小匣子表明身份:「本,我是吉尔!」

门开了!

两人进屋。身后,门自动关上了。一开始,吉尔还以为本在家,是他遥控开门让他们进来的,但很快便意识到,她是误打误撞说出了他新设的口令……这是他有意干的,想讨好她——她宁可不要他的讨好,只要别这么担惊受怕就行。

史密斯一声不吭,站在郁郁的青草地边,怔怔地看着。真是新奇啊,一时之间完全无法灵悟,却让他顿时产生一股愉悦之情。不及刚才乘坐的那个会飞的东西刺激,但草地更温和,更宜于容纳自我。他大感兴趣地望着屋子另一头的观景窗,但并没有认出这是窗户。他把它当成了故乡那种会活动的画……他在贝塞斯达急救中心的病房位于一幢侧楼,没有窗户,因此他至今还没有「窗」的概念。

他赞赏地发现,那幅「画」里的景深和运动完美无瑕——这一定是某位艺术大师的杰作。在此之前,他在地球所见的一切,没有一样让他觉得这里的人掌握了艺术。这次新体验让他对地球人的灵悟大大加深了,他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眼角余光里,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水兄弟正从腿上褪下一层假皮。

吉尔长舒一口气,在草尖嫩叶中活动着脚趾头。「天哪!我的脚好疼!」她抬头看了看史密斯。那张婴儿似的脸上,那双好奇的眼睛正盯着她,目光让人不安,「你也来,你会喜欢的。」

他眨巴着眼睛,「怎么做?」

「唉,我总是记不住。过来,我帮你。」吉尔帮他脱掉鞋,撕下粘着长统袜的胶带,褪下长袜,「好了。舒服吗?」

史密斯小心翼翼地把脚趾伸进草里,动了动,然后怯生生地说:「可这是活的呀!」

「啊,当然是活的,草,真正的草!本花了好多钱养护,才有这个样子的。单这套模拟阳光的照明系统,花的钱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呢。上去,好好走走,享受享受。」

吉尔的话,史密斯多半不懂,不过吉尔说草是活物并叫他上去走走的话,他倒是听明白了。「在活物身上走?」他震惊不已地说。

「啊?怎么不能?这草踩不坏,本来就是当地毯培植的。」

史密斯不断提醒自己:水兄弟不会唆使自己干坏事的。他鼓起勇气,踏上草地走了一圈。果然畅快非凡,脚下的活物也没有抗议。他把这方面的感官强化到极限,发现水兄弟说得对:这种草就是用来踩的。他下定决心,只管让自己全身心融入,欣赏这种感觉。对于人类来说,这就相当于硬起心肠欣赏吃人的诸般好处——同类相食的习俗,史密斯倒是完全能够接受。

吉尔舒了口气,说道:「我不能在草地上玩了。说到底,这儿究竟能安稳地待多久,我还不知道呢。」

「安稳?」

「我们不能在这儿久待。这会儿,他们说不定正在严格调查离开急救中心的所有人和车辆。」吉尔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她家不行,这儿也不行。本原本想把史密斯送到朱巴尔·哈肖那儿去。可她不认识哈肖,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本说他住在波科诺斯的某个地方。好吧,使劲找!除此之外,她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为什么不高兴,水兄弟?」

吉尔回过神来,看着史密斯。唉,可怜的婴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试着从史密斯的角度考虑。她做不到,只意识到一点:他压根儿不知道他们这是逃离了……什么?警察?医院当局?其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犯了什么法。她只知道,行动的结果,是让她与大人物对抗,与大老板们作对。

他们正在与谁斗?对这个问题,自己尚且稀里糊涂,又如何给这火星来客讲得清楚?火星也有警察么?对火星来客说话,一半时间相当于对着盛雨水的桶大喊大叫。

火星上有桶么?有雨么?天呀。

「没什么,」她镇定地说,「照我说的做就行。」

「是。」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接受,一种恒久的承诺。吉尔突然觉得,就算她叫史密斯从窗户跳下去,他也会跳的。

她猜得没错,史密斯真会跳的。他会毫无保留地接受解体,没有惊怕,没有怨恨,甚至可以享受从二十层高楼坠落的每一秒钟。他当然知道,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会要了他的命,但他完全没有畏惧死亡的观念。如果一个水兄弟为他选择了如此奇怪的解体方式,他会坦然接受,倍加珍惜,并且努力灵悟这个过程。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我得弄吃的,还得给你换身衣服,然后离开。把身上的东西都脱掉。」吉尔说完,转身去翻本的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