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星河被他拽着, 踉踉跄跄地在月光下行走。

这里的人应该知道赵卿北怕黑,所以即使是花园的角落里,都亮着昏暗的路灯。

那些灯隐藏在草丛中, 不会过分扎眼, 也不会显得幽暗森冷。

李星河注意到这一点, 不知怎地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至少他爷爷奶奶是关心他的吧。

他一路被牵着手, 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赵卿北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走了约莫十分钟的样子,到了一片栅栏围起来的地方。

“我们在哪儿?”周围很是陌生,李星河忍不住问道。

赵卿北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怕我把你卖了?”

李星河干笑了两声。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赵卿北的手,但这次却和以往不一样, 指骨顶在他掌心处,被温热的皮肤包裹住。

好像出了点汗,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赵卿北的。

他们越过栅栏,李星河看见了不远处的透明玻璃房。

“这是?”他诧异道。

赵卿北说:“本来想蒙住眼睛把你带过来的,但刚才你太害怕了。”

他走过去,推开了玻璃房的门。

现在已经快十一月了,晚上的气温很低, 玻璃房内却是恒温恒湿。

放眼望去,里面是一片蔷薇花海。

有攀附在架子上, 琳琳琅琅垂落一地的;有紧密相连长成一团的。

整个花房都是各种品种的蔷薇, 在月色中妖娆地舒展身姿, 绽放出鲜艳欲滴的花蕾。

“喜欢吗,送给你的。”赵卿北在李星河身后, 贴近他耳边道, “哥哥不是很喜欢我拍的那张蔷薇吗, 我种了一片给你。”

李星河呼吸一窒,转头看向他。

在一片花海和月光之中,两人四目相对,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赵卿北眼底翻涌的情愫。

“你……”他刚要开口,就被轻抵住嘴唇。

那根手指浅浅地摁在他柔润的唇瓣上,将两片嘴唇按得微微凹下去,赵卿北的眼神暗了暗。

“我今天带你过来,是为了解释清楚,所以让我先说。”他的声音在一室芬芳中流淌,李星河觉得自己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温情的嗓音,满的好像快要滴出水来了。

赵卿北专注地望着他,仿佛眼睛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来说,哥哥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好吗?”

李星河欲言又止,但在他温柔中带着一丝强硬的注视中,还是点了点头。

赵卿北的嘴角微微翘起,“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三岁,你四岁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李星河下意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记得一点,但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把赵卿北给欺负了。

“当时哥哥哭得好可怜,我心一软,就答应嫁给你了。”赵卿北慢慢地说,“这你记得吗?”

李星河本以为他要说“欺负”的事,没想到是这样,登时睁大了眼睛。

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赵卿北意料之中:“嗯,看来没印象了。后来哥哥就每天来找我,干嘛都要带上我这个‘小媳妇儿’,这个忘了吗?”

说到“小媳妇儿”的时候,他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

李星河没看见他转瞬即逝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没忘。”

赵卿北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有一次,哥哥溺水了,我把你拉了上来,你跟我说长大了之后一定以身相许。”

李星河条件反射道:“我说过这话?”

赵卿北的眼睛闪了闪,表情有点委屈,“当然说过,而且我当时也不会游泳,差点没爬上来。”

李星河惊了,“什么?你不会游泳还去救我?”

他一直以为那些小孩里面,只有赵卿北会游泳。

“哥哥说话算话吗?”赵卿北看着他道。

李星河支吾道:“小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

赵卿北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盛满了星光:“我较真,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了。所以哥哥,我能追你吗?”

李星河被他这样看着,感觉心跳都停止了。

明明花房里没有风,但他仍然感到有风撩动他耳畔的碎发,拂过耳尖,麻麻痒痒。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爆裂了,细碎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每一次呼气和吸气当中,混合着血液流遍全身。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你能确定自己是同.性恋吗?”他听见一个熟悉且干涩的声音问道,是他的声音。

其实他还想问,你家里人能同意你出柜吗?你做好面对这一切准备了吗?

但这两个问题他问不出口,所以只能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

据他观察,赵卿北开学后婉拒了一众追求者,这里面当然包括女生也包括男生,他连一次正经恋爱都没好好谈过,怎么就知道自己的取向呢?

赵卿北将他耳边的碎发拢了拢,之间蹭过他红得滴血的耳朵尖,李星河控制不住地轻颤。

“哥哥,我没喜欢过男人,但如果对象是你,我愿意试一试。”他说。

赵卿北收回手,淡淡道:“你或许对我的家庭有点侧面了解,不管是外界传的还是你亲眼所见,实际情况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李星河早就猜到了,但听到他亲口肯定,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酸涩。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切以家族和自身利益为优先。”赵卿北的表情变得有些冷硬,“你见过我爸的,表面风光无限的一个人,实际上十多年前就给自己留好退路了。我有个哥哥,现在在国外,不是外面说的那样是为了给我让路,而是他才是我爸的退路。”

“我们家从小就没什么人情味,父母从来不和我们说笑,也不会像平常人家那样带我们出去玩。可笑的是,我们还得遵守早晨一起用餐的礼仪,表面装得像极了一家人。”

李星河想起他小时候没人管被忘在地下室,又想起他困在山上也无人关心,原来是这样,赵钟鸣可能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确实是那样的人。

他心间传来刺痛感,不剧烈,却在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现在约莫能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赵卿北那么黏着他了。在一堆冷冰冰的人群中,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正常玩伴,任谁都不想放他走。

“我以前,很在意我爸的看法。学钢琴练的手指起泡,学马术被马踩到受伤,私底下暗暗跟我哥较劲,只是为了在他心里获得一席之地。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在慢慢把资产转移到国外,并跟妈妈说他打算移民。”

赵卿北讲得云淡风轻,但李星河却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绝望。

他能想象那个漂漂亮亮的小朋友,举着满手的水泡给爸爸看,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却发现爸爸根本不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