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截胡

江淇文觉得眼前的场景荒诞至极。

这一切的一切的开始,只是他看不惯柳生用名著写一些不可描述……结果。究竟是如何演变到这个覆水难收的境地的?

所以自己为何为了性描写如此执着?

除去当初柳生在网上态度恶劣外,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偏见。

从小到大,江淇文受到的性教育和国内大多数孩子一样——除去月经和遗精的干瘪介绍,只余缄默。性常识没有一条来自正规渠道,就连省里下发的科普小册子,也被老师撕去了重要部分。听男生讨论女生的白衬衣下透出的内衣带子、故意让穿裙子的女老师弯腰指导习题后的悄悄起哄、和听见什么相关的谐音就露出想入非非的表情……

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情。

遮遮掩掩下的谜语早就昭然若揭,他也走上了与那些彻底放纵的另一个极端:彻底厌恶。

他鄙视那些宣扬自己的性经历的同学,鄙视那些非要把本我的欲望掺杂进超我的文学中去。他不喜欢渡边淳一,觉得特定素材超过一定篇幅的尽是泄欲之作,更讨厌模糊且不尊重人权的钝感力。

他梦中的文学是炽热的光、是激烈的希望、极致的绝望,是浓得化不开。

是一切本能衍生出的其他物种难以复制的人类情感,而非动物皆有的本能。

他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一次又一次被柳生笔下的文字撩得倒戈卸甲,他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

思考一些非常规的傲慢与偏见。

正在神游之时,柳生发了一个窗口抖动,催他发定位。

发定位。让他发现自己就在西大一食堂?

好吧。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还是需要下一些本钱的:

“太太,我是男生。”

“……”对方沉默了。

只见对话框顶部“正在输入中”了好久,迟迟也没有新消息。

最后还是柳生本人在桌对面嘟囔了一句:“满地飘零啊。”

江淇文眼皮跳了一下。

江淇文决定找补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在现实性格不太一样,哈哈。”

他看柳生表情复杂了好一会儿,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点了发送:

“没关系,兔兔,没关系的,你把地址给我。”

江淇文:?

“他们公司是全性别向的产品哦。”

江淇文:……

“真的不用了,太太。”

“可是你也给我点过外卖耶。你喜欢什么尺寸?不要太大,还是不要太小?”

江淇文大惊,借口也不找,“我的地址不太方便。”

柳生一拍桌子,砰的一声站了起来。

江淇文吓了一跳,“咋了?”

“没什么。”柳生气鼓鼓地瞪眼。

“我有个网友,我都把自己的地址给他了。”柳生想了想又坐下,委屈巴巴的,“他却不愿意给我。明明,明明……我跟他讲了那么多交心的话。”

柳生泫然欲泣,“你说他是不是没有良心……”

江淇文看得一愣一愣。

“我怎么就不信他是一是看错了?!”

江淇文:……

江淇文默默删掉了对话框里的字。

柳生摔袖,拿起自己的碗,“算了,你也不懂。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江哥。不好意思啊。”

“没事。”江淇文说。

【柳生】

小兔子的戒备让他心烦意乱。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上一次是有同行写手来和他贴贴,自己将推广经验和写作心得全盘托出,对方却连哪怕一个小事都闭口不谈,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坦诚相待有什么不好?

明明拉近关系的时机已经很成熟了。

这时弹出的好友申请让他翻白眼,新的社交又来了。但看清上面的字迹后他愣了一下。

“研一四川余也”,是系统自动的备注。

这个备注形式,赤裸裸地指向老乡群了。竟然是老乡。

他戒心乍起。他不像江淇文一般笔直得要死,过多的巧合给他带来一种微妙的情绪。昨天的表白墙视频下面有人艾特自己的QQ,还在前几名,学长肯定看见了。

他没有提自己是老乡,总有一种引导自己去发现的错觉。

也可能是想多了。不过他明白,若与一个人相谈甚欢,不需要自己投其所好,那代表对方的段位一定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学长发来一些消息,大概是想询问自己对未来的规划,想给自己一些建议。

“我想拿国家奖学金,想保研,然后找一份好工作,留在北方。”

再也不回去。

柳生敏感、思虑重,做事迂回,但异常坚定。

他为了摆脱父亲的控制,顺从地填了本地大学,然后在截止前几分钟修改所有志愿。被发现之后他立刻被断了生活费,不过自己有本事赚钱,连学校的补助都没有申请。

“学弟胃口很大啊。”余也称赞。

从表白墙给自己声援后,余也已经关注他很久了。怎么会有这种可爱的男生,低调内敛,又有才情,叫人移不开眼睛。刚刚确认了他的性向,也算这几个月的工夫没有白费。

晚上哪顿饭让自己从老师降为学长,这次聊天争取获得一个平等的身份。

大一小孩儿用不着用期刊二作之类的来诱惑,攻势猛烈一些就顺其自然了。

余也胜券在握,与柳生相谈甚欢。

他决定乘胜追击。

一次谈话完毕,学长的健谈与随和才让柳生放弃了那些奇怪的想法。

他与学长的相遇也是很有安全感的。就好像自己笔下的大天使,卧底进恶魔族群后被日益拿捏之时,突然有人悄悄给自己看了看白翅膀。

回想起自己写的故事细节,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投射的角色是大天使,那标记自己、拿捏自己的主角又是?

……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好吧。柳生承认,今天中午之后,自己从未抛出的依赖之情不再无所附丽。孤舟飘荡多年,这个人大张旗鼓地望着他,叫他在这目光下短暂地靠岸。

其实他的依赖来得并不突然,早有端倪,只不过今天有了契机,便迫不及待地、大胆而热烈地表现了出来。坦诚、阳光、自信……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配得上自己的一切向往。

甚至……热烈而晦暗的喜欢。

他从不敢正式地去想这些。直到今天,直到他帮自己纾解了那几乎锈在皮肉里的枷锁,那些逃避的情感精灵都从角落里前赴后继地冒了出来。他不敢回看那目光之源,怕忍不住露出沉溺的表情。

他初中时看的《我与地坛》里说,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他不甚明白,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