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这个疯子把他的灯闪得像广告牌一样晃眼。

 

等他狂笑完后,我继续说:“还想再开这种搞笑支票吗?别!”

 

“为什么?”

 

“千万不要。迈克,你不是想要和我探讨幽默的本质吗?玩笑分两类:第一类无论你开多少遍都不会乏味;而另一类你只能笑一次,第二次就不好笑了。刚才那个就是第二种。玩一遍,你是个天才,两遍,就成蠢才了。”

 

“按几何级数递减?”

 

“比那还快。记住,千万不要重复。不要重复,也别想着换一种花样。都不好玩。”

 

“我会记住的。”迈克干脆地答应了。

 

这样,我的修理工作也就完成了。不过,我来一趟,总不能只赚个十分钟的薪酬,还有那点差旅费和工具磨损费。更何况,迈克这么快妥协,也应该有权利享受一下我的陪伴。跟机器沟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他们会很顽固。作为维修工,我的成功更应该归功于我待迈克一直真诚友善,而不是我的三号左臂。

 

“那么第一类和第二类的区别在哪呢?请你定义一下。”

 

(没有人教过迈克说“请”这个词。在他的语言从罗格兰语发展到英语的过程中,他逐渐开始使用那些正式但无意义的声音。别以为他使用这些词的时候比我们人类更真诚。)

 

“恐怕我没这个本事。”我坦白地说,“最多只能说说具体例子——能告诉你哪个笑话属于哪一类。等你有了足够的数据资料,你就可以自己分析判断了。”

 

“以细节假定为基础进行实验性编程?好吧。”他同意了,“那我就实验生地同意吧,曼。现在开始说笑话吧,你说还是我说?”

 

“嗯——我手头一时没有。迈克,你的文档里总共有多少笑话?”

 

二进制读出器的灯光一闪一闪,他通过语音合成器回答道:“除去八十一个无效的和某些可能相同或无意义的,共一万一千二百三十八个。现在开始运行吗?”

 

“等等,迈克。等我听完一万一千个笑话,我非饿死不可——幽默感死得更快。嗯,我看这样,你把前面一百个先打印出来,我带回家看,下次来的时候分好类给你。以后每次来我都带回来一百个,再带走新的一百个,怎么样?”

 

“好的,曼。”他的打印机开始工作,速度飞快,寂静无声。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家伙,满脑子损人不利己的坏主意,只搞了一个“笑话”,就让整个政府惊慌失措——我也轻轻松松地赚了一笔。但他那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会不会让他制造出更多的“笑话”来呢?更正一下,应该说肯定会。说不定哪个晚上他会抽掉混合大气中的氧气,或让整个城市污水倒流……我可不愿意昧着良心赚这种钱。

 

我可以给他装上一个安全阀,办法就是主动帮助他。阻止那些危险的玩笑——不危险的嘛,就随他去吧,等他们请我过来修理时,还可以赚它一笔。(别以为月球人从监守长官手里捞点便宜会手软。真要这样想,你肯定不是个月球人。)

 

于是我告诉他,以后有任何新的玩笑,玩之前都得让我知道。这样我就可以帮他确定那玩笑属于哪一类,是否真的好玩。如果我们决定开这个玩笑,我还会帮他改进一下。我们。对啊,如果他希望让我配合他,就得我们俩一致通过才行。

 

迈克听了我的意见,马上就同意了。

 

“迈克,一般说来,玩笑只有在别人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好笑。所以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好的,我已经上了锁。除了你,其他任何人都打不开。”

 

“很好。迈克,你平常还跟谁聊天?”

 

他的声音似乎很惊奇,“没其他人了,曼。”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笨蛋。”

 

他的声音很尖厉。以前从来没见过他生气。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也许是真正有感情的。当然,这种情感并不能算成年人意义上的“生气”,倒像是孩子觉得受伤害时的赌气。

 

难道机器也有自尊心?不好说,也就是说,什么都是可能的。你一定见过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狗,而迈克好几次的表现都让我觉得他的情感系统复杂得和狗一样。他不愿跟人交谈(除非是为了工作),原因是他在这方面受过挫折。其他人从来不跟他说话。当然,他们也会给他编制程序。迈克可以接受从其他地方输入的程序,但程序通常都是通过键盘输入的罗格兰语。罗格兰语是一门十分精密的语言,对推论、电路系统和数学计算来说很适用,但却没有任何味道。聊聊小道消息,在女孩子耳边说悄悄话,罗格兰语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当然,他们也教过迈克英语,但只是最基本的,水平只够让他把别的语言译成英语,或把英语译成别的语言。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我是惟一一个不怕麻烦来这里看望他、跟他说话的人。

 

对了,迈克产生自我意识已经一年了——具体多久我也说不清楚,连迈克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的意识是在不知不觉间产生的,他的程序也没有要求他记下这类项目。你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形吗?或许他的自我意识刚一露头我便注意到了,跟他自己明白过来的时间前后相差没多久。自我意识的发展也有个过程,得反复练习才行。第一次发现他的回答已不再局限于输入的参数,而是加入了他自己的东西时,我惊得目瞪口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连珠炮似的向他提出一大堆问题,目的只是看看会不会再出现不同寻常的答案。

 

在测试他的一百个问题中,有两个问题的回答背离了预期答案。

 

我是半信半疑地离开机房的,回到家时,我已经完全不信了。这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但是,没过一个礼拜,我就全明白了……但还是没跟任何人提。这是我的习惯。不要多管闲事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不过,也不完全是习惯的问题。想像一下,到政府办公室预约,然后向他们汇报说:“监守长官,很抱歉告诉您,您那台最棒的机器——福尔摩斯第四活了!”那番情形我确实想过,所以没那么做。

 

于是,我只管干好自个儿的事。只有在锁上门,关闭语音合成器与其他终端相联的线路之后,我才跟他聊天。很快,他的声音便跟常人没什么两样了——至少不比其他月球人古怪到哪里去。月球人本来就古怪,真的。

 

原以为其他人一定都注意到了迈克的改变,但仔细一想便知道是我多虑了。虽然这里所有的人每天每分钟都在跟迈克接触,但他们所接触的只是他输出的结果而已,很少有人亲眼见过迈克。政府行政部门那些所谓的电脑技师们——确切地说是程序员们——只是在外面的房间监视着读出器。他们是不会走进机房的,除非指示器表明系统发生紊乱。但这种情况太难得了,就像日食一样罕见。对了,监守长官倒是会带着那帮地球上的重要人物来瞧瞧机器,但这种事同样难得遇上。何况他也不会跟迈克交谈。监守长官在被流放之前是个混迹政界的律师,对电脑一窍不通。